Categories: 未分类

明·朱善《诗解颐》

提要

等谨案:《诗解頥》四卷, 朱善撰。

备万,号一斋丰城人,洪武中官至文渊阁大学士,事迹附《明史·刘三吾传》。是编不载经文,但以诗之篇题标目,大抵推衍朱子 《集传》为说,亦有阙而不说者,则并其篇目略之。其说不甚训诂字句,惟意主借诗以立训,故反复发明,务在阐兴观群怨之旨、温柔敦厚之意,而于兴衰治乱尤推求源本,剀切著明,在经解中为别体,而寔较诸儒之争竞异同者为有禆于人事。其论何彼襛矣为后人误编于《召南》,盖沿王柏之谬说,不足为据。其论二子乘舟,谓夀可谓之悌弟,伋不可谓之孝子,律以大杖则逃之文,固责备贤者之意,实则申生自缢,《春秋》无贬,尚论古人,亦未可若是苛也。然论其大旨,要归醇正,不失为儒者之言。其于太王一条,引金履祥之言,补《集传》所未备。其据宣王在位四十六年,谓节彼南山之申伯蹶父皇父尹氏,皆非当日之旧人。驳项安世之说,亦时有考据。《明史》载其引据往史,驳律禁姑舅两姨为婚之说,极为典核,知其研思典籍,具有发明。盖儒笃实之风,初犹有存焉,非后来空谈高论者比也。

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

总纂官 纪昀 陆锡熊 孙士毅

总 校 官  陆 费 墀

诗解颐卷一·国风一

周南

总论

周,天子之国;南,南方诸侯之国也。谓之周南者,修齐治平之道,本之乎天子,达之乎诸侯。表立于此,而天下无不知所取正焉;法立于此,而天下无不知所取则焉。此化之所以行,而俗之所以美也。由关雎而螽斯,其诗作于宫中,此身修家齐之效也。桃夭、兔罝、芣苢,其诗作于国中,此家齐国治之效也。汉广、汝坟,其诗作于南国,此国治天下平之渐也。若麟趾,则又王者之瑞也,故以是终焉。是时王道明盛,国不得异政,家不得殊俗,故以南之一字该之,则南方诸侯之风,皆可得而见矣。

关雎

淑者,善也,是女徳之至著者也。凡温恭慈惠端庄静一悉举之矣。文王圣人也,而咏其徳者,一言以蔽之,不过曰敬而已。大姒圣女也,而咏其徳者,一言以蔽之,不过曰淑而已。盖能敬则能静存动察,而无一时之或怠,无一事之或忽,其自强不息以此,其纯亦不已亦以此,此所以为干之健也。能淑则能事上接下,而无一事之或愆,无一理之或遗,其配至尊也以此,其奉宗庙也亦以此,此所以为坤之顺也。故曰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言能体坤道之顺以承乾也。

葛覃

首章

黄鸟飞鸣,乃春暮初夏之时,葛方长而未盛,未可刈也,而已动女工之思,见其念念不忘也。

二章

刈而后濩,濩而后绩,绩而后成布,成布而后为衣。其为之也有序,其服之也不厌,此所以为勤且俭也。

三章

师氏导我者也,则必毎事而询访,见其不敢专也。父母生我者也,则必及时而问安,见其不敢忘也。君子宗主我者也,则必因师以致告,见其不敢亵也。

总论

此诗三章,首章是未为𫄨绤以前事,二章是正为𫄨绤时事,三章是既为𫄨绤以后事。所谓勤俭孝敬,亦非后妃之自言也。乃读诗者即为𫄨为绤之辞而知其能勤,即澣濯无斁之辞而知其能俭,因其告师氏而知其能敬,因其归宁父母而知其能孝。前关雎之所谓淑,指其徳之全体言也。此所谓勤俭孝敬,又各就其一事言之也。所谓后妃之本者,勤俭孝敬正修身之事,身固家国天下之本也。

卷耳

卷耳易得之物,顷筐易盈之器,其采之非必难且劳也。然采之又采而不盈顷筐,何也?则以其心在乎君子而不在乎物也。于是舍之而置彼大路之旁焉,其心之专一而不暇于他可知也。

总论

此诗见后妃之于君子,思之切,忧之深,望之至,然有恳恻至到之意,而无悲愁凄怆之怀。盖所以忧思者,情也。虽忧而不至于伤,虽思而不至于悲者,后妃之所以性其情也。噫!此所以为不可及也。

樛木·螽斯

樛木美后妃不妒忌,而众妾有祝愿之诚;螽斯美后妃不妒忌,而子孙有众多之盛。盖正家之道,始于闺门,尊卑之分虽不可以不严,而必均其施于房帷之间;贵贱之位虽不可以不定,而必霈其泽于衽席之际。故上无嫉妒之心,则下无怨恨之意,和气充溢,瑞庆流衍,福履之绥,子孙之众,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矣。噫,此文王大姒之徳所以为盛,而有周八百年之业所以必自此而基之也欤。

桃夭

宜者,和顺之意。和则不乖,顺则无逆,此非勉强所能致也。必孝不衰于舅姑,敬不违于夫子,慈不遗于卑幼,义不咈于夫之兄弟,而后可以谓之宜,是岂易而能哉。之子之所谓宜,犹后妃之所谓淑,然淑以其徳之蕴于中者言,宜以其效之著于外者言,惟其有是徳,故可必其有是效也。后妃躬行而倡于上,之子则效而应于下,故于归之际,见者知其必有以宜室宜家焉,此亦可以观感应之机矣。

免罝

罝兔即武夫之事,武夫即罝兔之人。肃肃以言其敬,赳赳以言其勇。曰干城,以其才之著于外者言也;曰好仇、曰腹心,则以其德之蕴于中者言也。以武夫之贱,而才可以为千城,徳可以为好仇、为腹心,是何人才之盛若此哉?盖幸而遇圣人之世,又幸而生圣人之国,则其亲炙圣人之化,固宜其成就之若此也。棫朴之咏文王曰:岂弟君子,遐不作人?旱麓之咏文王曰:周王夀考,遐不作人?是人才之作兴,固本之文王之徳,尤本之文王之夀也。有文王之徳,故其造就之也速;有文王之夀,故其涵养之也深。虽以罝兔之野人,而嶷然可以为公侯之良辅,则其在官使者从可知矣。

汉广

汉之广者不可泳,江之永者不可方,以比女徳之端庄静一者不可求也。言今日之不可求,则知前日之可求矣。前日之可求,衰世之俗也。今日之不可求,圣人之化也。夫观圣人之化,不于其他而必于江汉之㳺女,何也?曰:天下之治,正家为先。录一汉广以见天下之家正也,天下之家正而天下治矣。非圣人之化而能若是哉。

汝坟

周南十一篇,而南国之诗仅居其二,何也?曰:汉广、汝坟之间,是非一国也,而其被圣人之化,则一而已矣。不录,则无以见其风俗之善;尽录,则又有不胜其可录者焉。故录一汉广,以见其德之端庄,其性之静一者,非特一游女而已也;录一汝坟,以见其意之忠厚,其志之专悫者,又非特一行役之妇人而已也。是时王化自北而南,故观于桃夭,而见化之行于国中者如此;观于汉广、汝坟,而见化之行于南国者又如此。诗亦何以多为哉!

麟趾

麟性仁厚,故其趾亦仁厚。然非独其趾之仁厚,而己有额焉可抵,而不以抵,则其额亦仁厚也。有角焉可触,而不以触,则其角亦仁厚也。此见物性之仁者,其体虽不一,而固无一体之不仁也。文王后妃仁厚,故其子亦仁厚。然非独其子之仁厚,而己有公姓焉,其被化而仁厚,无以异于公子也。有公族焉,其被化而仁厚,无以异于公姓也。此见圣徳之仁者,其人虽不一,而固无一人之不仁也。诗人言之不足,而重嗟叹之。首章之于嗟,所以叹公子之即麟也。二章之于嗟,所以叹公姓之即麟也。三章之于嗟,又以叹公族之即麟也。始焉即物以兴乎人,终焉因人而拟诸物,其所感者深矣。

二南总论

读圣贤之书,必自大学始;诵三百篇之诗,必自二南始。二南之与大学,实相表里。盖大学是言修、齐、治、平之理,二南是言圣人修、齐、治、平之事。大学是圣人立法以教人,如射之必至于彀,大匠必用夫规矩;二南是圣人躬行心得于上,而化行俗美于下,乃羿之发而必中,大匠之巧用规矩以成其室屋者也。然则读大学者固不可不知二南,而学二南者又岂可徒诵其文而不考圣人行事之实哉!

召南

鹊巢

周南之与召南,合而言之,则周南犹易之有干,召南犹易之有坤。分而言之,则国君能正心修身以刑其家,是亦一乾道也;夫人能专静纯一以配其君,是亦一坤道也。推而至于大夫妻亦然。凡为夫者,皆属乎乾道;凡为妻者,皆属乎坤道。盖阳健而阴顺,阳唱而阴和,阳主其始,阴成其终,此天地之常经。其理则通上下而无间,其道则亘古令而不易。能尽斯道者,夫爱其内助,妇爱其刑家,交相爱而家道成矣。然则周南之始关雎,召南之始鹊巢,读诗者其可易而观之哉!

采蘩

𬞟蘩蕰藻之荐者,夫人之职。夙夜将事之敬者,夫人之心。国君之于夫人,固曰将以共承宗庙之重也,苟不能以诚敬之心奉祭祀之事,则何以配君子而为宗庙主哉?采之于沼沚之中,用之于宗庙之内,举一事之始终而见其无不敬也。竦敬于未祭之先,舒迟于既去之后,举全体之始终而见其无不敬也。知关雎、葛覃为天下风化之首,则知鹊巢、采蘩亦一国风化之首,其谓之坤承乾以此。

草虫

卷耳,后妃之思其君子也。草虫,大夫妻之思其君子也。曰汝坟,曰殷其靁,又行役者之妻之思其君子。尊卑之分虽殊,而室家之情则一。于以见地有远近,心无远近;时有古今,心无古今。正风之所以为正者,以行役之有时,故虽有别离之思,而无怨恨之情也。变风之所以为变者,以行役之无期,故既有别离之苦,而又有怨恨之怀也。为人上者,必有絜矩之恕,则能以己之心度人之心,征役不至于繁兴,而人遂室家之乐矣。

采𬞟

采之而后盛之,盛之而后湘之,既足以见其循序;采之有其处,盛之有其物,湘之有其器,复足以见其有常。盖由其严敬之存乎中,是以整饬之著于外。严敬以心言,整饬以事言。心之严敬者,所以为整饬之本;事之整饬者,所以为严敬之验也。奠之必于宗室之牖下,则见其事之益严也;主之必以有齐之季女,则见其人之能敬也。质之美,自季女言之也;化之远,本圣人言之也。

甘棠

敬其师者,视其书册而不敢越;爱其亲者,视其杯棬而不能举。召伯之于南国,有师保之尊,有父母之亲,民之思之,固未尝一日忘也。其人虽不可得而见,其徳犹可得而想,则其迹之所寓,有若甘棠者焉,其人岂忍轻弃之哉。始而曰勿翦,谓不可翦其枝叶也;曰勿伐,谓不可伐其条干也;继而曰勿败,则非特勿伐而已,虽败折之,且有所不可也;终而曰勿拜,则非特勿败而已,虽拜屈之,且有所不可也。所以然者,以召伯尝于此乎茇,于此乎憩且说也。其爱之愈久而愈深如此。读是诗者,可以见文王之风化远矣,召伯之政教深矣,南国之风俗厚矣。噫,是岂后世所能及哉。

行露

贞信之女,此能遵召伯之教,服文王之化者也。强暴之男,此不遵召伯之教,不服文王之化者也。岂文王、召伯之教化,能行于贞信之女,而不能行于强暴之男邪?盖当是时,南国之人,染商之恶俗方深,被周之善政犹浅,则其或变或不变,固不可以一律齐也。譬之阳气之复,一阳之微,虽不足以胜五阴之盛,然其气之上腾,已骎骎乎不可遏矣。积而至于薫蒸透彻,则阳盛阴微,而为夬为干,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矣。桃夭之宜室宜家,纯乎纯者也。汉广之游女,叹其终不可求,此被化而先变者也。行露之贞女,见讼而召致于狱,此被化而未纯者也。斯女也,盖幸而遇圣人之世,不幸而远圣人之居也。太阳虽无私,而其照阴崕也独后。阳春虽无私,而其至阴谷也独迟。其势则然也。

殷其靁

何斯违斯,念其久也。莫敢或遑,闵其劳也。振振君子,美其徳也。归哉归哉,望其至也。往后者,君子事上之义。思念者,妇人爱夫之情。二者固并行而不相悖也。

总论

二南言振振者凡三:螽斯之振振,以众盛言也;麟趾之振振,以仁厚言也;殷其靁之振振,以信厚言也。自子孙之众多而言,故取其盛;自圣化之渐濡而言,故取其仁;自室家之别离而言,故取其信。言固各有所指也。

摽有梅

始而迨吉,犹有待也;继而迨今,则已迫矣;终而谓之,则愈迫矣。是盖汲汲于求售者,而岂可以贞信许之邪?尝试思之,男有家,女有室,必有待乎父母之命。今而曰求我庶士,则是苟有求之者,将不待父母之命,而轻以其身许人也。岂有当圣人之世,轻以其身自许于人,而可以为贞乎?意斯女也,必不幸而父母俱亡,内之无兄弟之可依,外之无㛰姻之可托,其势孤,其援寡,处于昏乱之俗,惴惴乎惟恐其身之不保,故其形于言者如此,其亦可念也已。若是,则亦圣人之所许也。

江有汜

始而不我以者,私欲之害乎良心也。终而遂能悔者,天理之胜乎私欲也。自一人之身言之,则可以见其私欲消而天理复。自天下之势言之,又可以验夫圣化行而美俗成。使其终迷而不悔,则是诗也,且为抆泪讴吟之作,而风遂变矣。寒谷之无温,覆盆之不照,虽非造化之罪,亦岂不足为造化之累哉?故一人之悔不悔,其事为甚微,而可以验王化之行不行,则所系为甚大。圣人录之,盖亦幸其悔悟之蚤,而王者之化得以周遍而无碍也。

何彼秾矣

何彼秾矣之诗,或以为武王之后,或以为平王、襄公之事。然以诗之例考之,二南之诗皆述文王、大姒之化,是时文王未尝称王,故其诗不谓之雅而谓之风。兔罝所谓公侯,正指文王言也。公称公侯,则子自应称公子,女自应称伯姬、叔姬,必不称王姬也。此诗若以为武王以后之诗,则当属之小雅,固不可以入召南;若以为平王、襄公之事,则作于王国乎当属之王风,作于齐国乎当属之齐风,尤不可以入召南也。今而列于召南,则岂特非周公之旧,固亦非夫子之旧,其为后人误入无疑。

驺虞

于嗟驺虞之辞,与于嗟麟兮无以异。而彼以为兴,此以为赋者,于嗟麟兮,此兴中之比也;于嗟驺虞,此赋中之比也。公子之仁,无以异于麟趾,所以见家道之盛;诸侯之仁,无以异于驺虞,所以见王道之成。由是而法度彰,由是而礼乐著,由是而雅、颂之声作,岂徒曰风而已哉!

总论

南方之诸侯,固非一国也。而国君之夫人,无不有鹊巢之德;大夫之妻,无不有采𬞟之敬;立乎朝廷者,无不节俭而正直;处乎闺门者,无不専静而纯一;为嫡妻者,无不有逮下之仁;为媵妾者,无不有安分之义。虽里巷僻远之处,民庶微贱之家,而其女子之贤,犹以贞信而自守,无强暴之相陵,则推而上之,从可知也。积而至于仁如驺虞,则王道成矣。先儒所谓举一世而言,固无一人之不仁;举一人而言,又无一事之不仁者,惟此时为然。是虽文王意诚心正之功,而召伯循行宣布之力,亦不可诬也。然则后之人君,如欲复三代之治者,其可不取法于此哉。

柏舟

首章

庄姜之忧何忧也?忧己之不得于其夫也。己之不得于夫,似若未害也,而夫妇之道于此乎始亏,嫡妻之分于此乎始乱,废嫡立庶之祸又将于此乎始萌。思昔先王之世,关雎之和乐,樛木之不妒忌,小星之安分而无怨,此何时也?而今也乃使我以其柔顺之质,淑善之心,处人伦之变,而不得以道其常,涕泣以言之,擗摽以风之,而先王之正风,顾自我而始变。则是纲常之既隳,名分之既紊,典法之既废,事始于闺门,而毒流于一国,怨生于衽席,而祸延于后世。斯忧也,岂惟一人之忧,乃邦国无穷之忧也,而亦何能自已于言乎?夫子录之,且列于变风之首,固将以垂戒天下后世也。

四章

此诗首章但言隐忧而不言所忧者何事,盖婉辞以发端也。至于四章乃言愠于群小,则庄姜之所忧者不过忧妾之乱嫡而已。是以忧之之深而寤辟有摽,则固非饮酒之所能消也;忧之之久而不能奋飞,则固非敖游之所能解也。此二忧字,盖终首章隐忧之意也。

总论

庄姜不得志于夫,而无怨夫之意;不见礼于兄弟,而无绝兄弟之情;不见爱于众妾,而无怨众妾之心。所以自反者,惟知心志之不可以不专一,威仪之不可以不闲习,使恶我者无得而简择,怒我者无得而瑕疵,其亦可谓善自处矣。噫,此所以居变风之首也欤!

绿衣

前之忧,忧今日遇此而无聊也;后之思,思古人处此之有道也。然古人之处此,亦岂有他道哉?亦曰安于义命而已矣。

燕燕

塞实渊深,以徳之蕴于中者言;温和惠顺,以徳之著于外者言。蕴于中者,所以为淑慎其身之本;著于外者,所以为淑慎其身之验。戴妫之徳如此,可谓贤矣。余读是诗,未尝不叹庄公之狂惑也。使其翻然悔悟,立庄姜以为之主,俾戴妫以为之助,则闺门正矣。立子完以为之嫡,命石碏以为之辅,则国本定矣。若州吁者,可教则姑教之,不可教则去之。夫如是,则卫非今日之卫,即康叔武公之卫矣。顾乃以宠夺正,以孽夺宗,卒贻国家无穷之祸,不谓之狂惑而何乎?

终风

变风之始于庄姜,何也?曰:妇人,夫其所天也,而以夫则狂惑;妾其所使也,而以妾则上僭;子其所恃赖以终身也,而以子则暴而无礼。庄姜之处此亦难矣。然有夫之狂惑而能不失其正,有妾之上僭而能不失其仁,有子之狂暴无礼而能不失其慈,虽遭人伦之变,而不失乎天理之常,则庄姜亦贤矣哉!是可以为处变者之法矣。

击鼓

首章

役土功于国者,此民也;筑城于漕者,亦此民也;南行而平陈与宋者,又此民也。先王之于民也,不得已而用之,则必先其所急,后其所缓。未闻众役并兴,罢民之力,以逞吾之志,若斯之甚者也。是亦可谓忍矣。大抵好兵者,州吁之本心;虐民者,州吁之素志。此诗所谓踊跃用兵,即其阻兵之实。土国城漕而又南行,则又其安忍之验也。阻兵则无众,安忍则无亲。众叛亲离,其卒至于败亡也,宜哉!

卒章

从军之士,以州吁负不义之名于天下,知其必有败亡之祸也,故危之。若曰:此行也,将以平陈也,然使陈之君臣果有明大义者焉,则我必败亡于陈矣。将以平宋也,然使宋之君臣果有明大义者焉,则吾又将死亡于宋矣。自伤不幸而遇此,不得与其室家遂前日之约,故危之。危其身即所以危孙子仲,危孙子仲即所以危州吁也。卒之讨贼之举,不见于他国而见于陈,则乱贼之不容于天下,岂特君子知之,虽军士亦未尝不知之也。噫,孰谓天理民𢑴之在人心,果终可得而泯哉!

凯风

母之于子,其乳哺之恩,抱负之勤,必三年而后免,而具长育教诲之功不与焉。七其三年,则为二十一年矣。以二十一年乳哺之劳,抱负之苦,而又俟其成立,则颜色之荣华者亦已悴矣,气力之壮盛者亦已衰矣。此正母老受养之时,人子报恩之日也,而乃或不安其室焉。虽曰母以淫风流行之故,无亦七子之事其亲,果有未尽善者乎?使七子之中,果无一人之不尽善,则必能先意承志,谕父母于道,而非僻之心,无自萌矣。既不能先意承志,以消弭其过于未萌,及其过之已形也,乃悔悟而自责。吁!已晚矣。君子取之,亦以其犹贤于冥然悍然,全不悔悟,而不能自责者云尔。而或者乃引大舜负罪引慝之事以明之。噫!舜有不可事之亲,而乃能使之变恶以为善;七子之亲,非必不可事也,而不能潜消默止其过于冥冥之中,是岂可与大舜同日语哉?为人子者,必知此义,而后可与言事亲矣。

雄雉

雄雉四章,前三章皆所谓发乎情,后一章乃所谓止乎礼义。盖闺门之内,以爱为主,则虽思之之切,是亦情之正也。惟其思之也切,故其忧之也深;惟其忧之也深,故其勉之也至。何忧乎尔也?诚以军士之行役也,蒙犯霜露,更历寒暑,什伍相联,患难同之,饥不能以独饱,劳不能以独逸,而又徒侣之中,善恶之相杂,强弱之相半,苟非善处,其能自免于患乎?忮者嫉人之有,求者耻已之无,皆取祸之道也。必能不忮害,不贪求,则徒侣之中,强者服焉,弱者安焉,乃可以自勉于患矣。噫!不忮不求,此孔门克已之术,求仁之方,而行役之妇人能言之,其亦可谓贤也已。此其所以为先王之遗泽也欤!

匏有苦叶

首章

行者之涉水,必度乎水势之深浅而厉揭之;男女之昏姻,必审乎事理之可否而从违之。彼不度可否而率意妄行者,未有不阶于恶者也。

二章

礼有节文,义有裁制。礼其体也,义其用也。弃礼则必至于妄作,违义则必至于妄求,此淫乱之人所以逆理犯分而不顾也。

谷风

首章

阴阳和而雨泽降,天道之自然也。夫妇和而家道成,人道之当然也。不以根之恶而弃其茎之美,审于择物者当如是也。不以色之衰而弃其徳之善,审于明人伦者当如是也。

卒章

谷风虽弃妇所作,而观其自序,有治家之勤,有睦邻之善,有安贫之志,有周急之义,皆其节之可取者也。至于见弃矣,而拳拳忠厚之意,犹蔼然溢于言辞之表,则是初无可弃之罪也。徒以其夫之安于新昏,不以为洁而弃之耳。然其言之有序而不迫如此,殆庶几乎夫子所谓可以怨者矣。

旄丘

卫不能修方伯、连率之职,是诚可罪也。虽然,方伯、连率之职,亦岂卫国君臣所能修哉?卫固北州大国,然而地滨大河,其人气轻浮,则非能任重者也;其人质柔弱,则非能强毅者也;其人心怠惰委靡,则非能自振拔奋厉者也。故自康叔、武公而下,求其能自保足矣,而又何敢望其救人?且夫小国不自强于政治,而欲恃大国之安靖已,则虽以江、黄之恃齐桓,犹不免于灭亡,而况不能为齐桓之举者乎?黎之君臣,亦可谓不知所择矣。纪侯恃鲁,而鲁卒不能以存纪;黎侯恃卫,而卫卒不能以救黎。人之不可恃如此。有国有家者,其亦自强于政治,而无恃人以为安也哉!

简兮

简兮简兮,言其志之大也。有力如虎,言其才之武也。执辔如组,言其艺之精也。赫如渥赭,言其貌之充也。皆自誉之词也。而不免仕于伶官,则亦可辱之甚矣。使遇西周之盛王,岂使我有是哉。所以使我至是者,正以盛王不可得而见也。盛王既不可得而见,则贱役亦不可得而辞。于是而执籥,于是而秉翟,于是而锡爵于公庭。玩其辞则懽然以为荣,揣其意则歉然以为辱。故曰:彼美人兮,西方之人兮。安得言从之游,以写我心之忧乎。此其思也深矣,其意也远矣,而世莫之知也。噫,此轻玩之心所由生也欤。

泉水

礼縁人情而为之也。夫既曰縁人情而为之,则父母其本根也,兄弟其同气也,皆人情之不可忘者,而曷为其不可以宁兄弟也?曰:人之情有出于天理之公者,有出于人欲之私者,圣人制礼,将以全夫天理之正,而节其人欲之流也。据礼,女子已嫁而反,兄弟不与同席而坐,不与同器而食,所以厚别也。则闺门之内,所可同坐而共食者,惟母姑姊妹耳。使父母没而归宁,则谁与同坐?谁与共食?而孰为之主乎?圣人于此,宁以义断恩,不以恩揜义,故制为父母终不得归宁之礼,所以存天理而遏人欲也。以此为防,犹有禽兽其行,如齐襄、鲁桓夫人之所为者,然后知圣人制礼,真可谓万世无弊者矣。

北门

投之以王事之重,遗之以国事之难,益之以家计之窘,贤者之处此亦难。而又家人之交谪,则是内不见知于妻子也;禄食不足以自存,则是外不见知于君上也。斯二者,人之所为乎?抑天之所为乎?然不得于天而不怨天,不合于人而不尤人,尽心竭力以为其所当为,而无一毫忿闷之心,此所以为贤也。

二子乘舟

宣公纳子之妻以为妻,则夫妇之伦灭矣。因宣姜而杀二子,则父子之伦灭矣。夫而不夫,父而不父,则君人之道不立,而君臣之伦废矣。入春秋以来,三纲沦,九法斁,未有甚于此时者也。其卒胥而为夷也,宜哉!

总论

或曰:夀、伋之争死,可以为孝乎?曰:吾尝闻孝于夫子矣,其责曾子,盖曰:舜之于瞽瞍,小杖则受,大杖则走。今宣公逆理乱伦,欲杀其子,而为子者又成父之志,以陷父于恶。使陷父于恶而可以为孝,则是教天下后世之为人子者,皆从父之志,以成国家无穷之祸也,而可乎?抑夀之死又与伋异,彼诚不忍其兄之无罪而见杀,而以父母之情告之,冀兄之或听而逃焉以避难。使伋能逃,则夀固不死也。惟伋之不能逃也,故不忍独存,而窃其节以先往,冀其兄之徼幸于万一,其志亦可伤矣。是则二子之死一也,而伋之志在于从其父,夀之志在于让其兄。让其兄者不害其为恭,而従其父者固未可遽以为孝也。

柏舟

女子之生,以身事人,一与之齐,终身不改,古之制也。共姜之守义,裁以古制,亦妇道之当然耳。而读诗至此,使人欣然每若景星、凤皇之为瑞,何也?盖卫诗三十九篇,前乎此者为静女,为新台;后乎此者为墙有茨,为君子偕老。人道至此而尽,天理至此而灭矣。圣人于其间而置柏舟焉,又以见人心之未尝亡,天理之未尝灭也。则读是诗者,又安得不瞿然而惊,跃然而喜,而叹斯人之不多见乎?噫!不有疾风,无以知劲草之后衰;不有洪流,无以知底柱之屹立。听桑间濮上之馀音,而歌柏舟以洗之,亦岂不足以挽风俗之衰,而扶纲常之重?则其置之鄘风之首,亦宜矣。

墙有茨

宣姜,本伋之妻也。一失身于宣公,而为新台之有泚;再失身于公子顽,而为中冓之不可道。盖由其节义亏缺于前,是以无所顾藉于后;甘以其身处于污秽而不辞,则亦无复羞愧悔悟之萌矣。

君子偕老

当其奉宗庙之时,其首饰之有副也,其身章之有翟也,是非不盛也,而不知宣姜之行,果能视先君而无愧否乎?当其见賔客之时,其礼服之有展也,其里服之有𫄨也,又非不盛也,而不知宣姜之行,果能视賔客而无愧否乎?夫入而奉宗庙,出而见賔客,非不尊且严也,而有䩄面目,曾无羞愧悔悟之萌,则是人心之果亡,而天理之果灭矣,能无灭亡之祸乎?

定之方中

首章

迁国之初,城郭不可以不完,宫室不可以不修,器用不可以不备。文公之迁楚丘也,以言其城郭,则既赖诸侯之师以成之矣;以言其宫室,则自戴公野处而至于今,其成之固不可以不亟也。而文公不然。为民力之不可以或伤,则宁待其时而不速;为国法之不可以或废,则宁从其制而不苟。此非其心之塞实渊深者,固不足以知此。若乃器用之所资,则或用之于宗庙,或用之于朝廷,或用之于闺门之内,其所给者非一处,其所需者非一事,我乃于是而种木焉。原文公之意,岂不以创造之初,固当先其急而后其缓,求其略而不必责其详。则夫润色之功,正有待于十年之后,今日自我而种之,安知他日不自我而用之邪?榛栗之种,为其可以供笾实也。若夫椅、桐、梓、漆四者,则材之至美者也,其用至广,又岂特可以为琴瑟而已哉?凡若此者,非其心之塞实渊深,尤不足以致此。噫!若文公者,其亦可谓贤矣。

二章

望者,登高而望形势也。景者,测景以正方面也。观者,观之以察其土宜也。卜者,问焉以决其吉凶也。始之以望景观卜,所以求得乎善也。继而终焉允臧,则是果获乎善也。

三章

星言夙驾,所以见其勤也;騋牝三千,所以见其富也。然所以有是勤者,固此心之诚实渊深者为之也;所以有是富者,又此心之诚实渊深者致之也。夫人之秉心苟能诚实渊深,则欲霸而霸、欲王而王,果何所为而不成?而岂止于牧养之蕃而已哉!

蝃𬟽

昏姻之际,男女之大欲存焉。待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知正命者也。钻穴隙相窥,逾墙相従,不知正命者也。庄姜之贞静自守,共姜之节义自持,可谓知正命也已。宣姜一失身而为新台之有泚,再失身而为中冓之不可读,可谓不知正命也已。所贵乎知命者,谓能全其天理之正,以节夫人欲之流也。人人能节夫人欲之流,则淫乱之风息矣。

干旄

大夫之乘车马、建旌旄而来者,乃朝夕与君图议国政者也。彼其承破灭之馀,方将拨乱以为治,转危以为安,此其弛张阖辟之机,固非一人之私智所能独运也。闻浚之郊有贤人焉,驾言适野而往从之。使其可出邪,吾当与之共事也;如其不可出邪,夫独无以教我乎?国人见其乐善之诚如此,故美之曰:彼其所见之贤者,将何以畀之乎?夫贤者以其所学而告之大夫,大夫以其所闻入而告之君,君复以其所闻而谋之卿大夫而施之政事,则岂惟一人赖之,将举国之人实赖之矣。味其辞气,盖与星言夙驾之意相类,亦与敬教劝学、授方任能之意相表里。序以为文公时诗,亦岂无所本欤?

载驰

始之欲往,发乎情也;终于不敢往,止乎礼义也。宗国颠覆而不知恤,有人心者宜不若是恝也。然而义有重于亡者,独且奈之何哉?余读控于大邦,而知此诗所由作,盖伤夫人之志也。夫控于大邦,此男子之事也,非妇人之所得为也。女子止于礼义,而不得为男子者,又或溺于欲而不能为。自古败国之君,亡家之子,卒于委靡而不振者,常以此也。使许之大夫,闻大夫之义,能为之请于天王,告于方伯,率与国以定其难,则是使卫国既亡而复存,既危而复安,岂不足以大慰夫人之心也邪?惜也,许之君臣不足以及此。其后齐卒救卫而封之,盖桓公、管仲自为图霸之举,而非臣子控告之力也。

总论

邶风始于柏舟,庄姜处夫妇之变者也。鄘风始于柏舟,共姜处母子之变者也。卫风始于淇奥,又以著武公之徳也。二姜处人伦之变而能不失其常,武公处昏乱之世而能独明厥徳,使卫之人君皆能有武公之徳,为夫人者皆能有二柏舟之贤,则新台墙有茨之诗可以不作,而卫亦可以无灭亡之祸矣。然则圣人删录之际,得无意乎。

淇奥

淇奥首章之旨,大学章句与或问尽之。盖切磋琢磨者,知与行之并进也。瑟僴赫喧者,表与里之相符也。知行之并进,则善其始者,固所以成厥终也。表里之相符,则充乎内者,固所以形诸外也。两言有斐君子,美其徳之实,有以著于已也。终言不可谖兮,美其成徳之效,有以验于人也。

总论

首章以竹之美盛,兴其徳之进修。卒章以竹之至盛,兴其徳之成就。故读诗者,又当合二章而并观之。所以能有是锻炼之精纯者,由其知行之并进也。所以能全其生质之温润者,由其表里之相符也。宽广者,矜庄之反。矜庄而又宽广,则是宽而有制也。和易者,威严之反。威严而又和易,则是严而能泰也。此所以为徳之成也。果能是,则其谓之睿圣也,亦可以无愧矣。

考槃

贤者隐处扵涧谷,其蓬华之居非若广厦之安也,其藜藿之茹非若肉食之腴也,其草衣葛屦非若安车驷马之宠也,而曷为其可乐也?盖其所养之充,所守之正,有以自尊而不慕乎人爵之贵,有以自重而不徇乎外物之诱,荣辱不关扵心,毁誉不加于意,则天下之乐亦孰有加于此哉?独寐而寤,独寤而言,言已而载歌,歌竟而复宿,见其无往而不独,亦无往而不乐也。是故始而曰勿谖,谓其心之不忘乎此也;继而曰弗过,谓所愿之不逾乎此也;终而曰弗告,谓不以此乐告人。非不以告人也,得于心而难于言,虽言人亦未必信也。斯人也,其东汉徐穉之流也欤?

硕人

夫贵族人之所愿娶,今有是族类之贵而不见答,何也?美色人之所愿得,今有是容貎之美而不见亲,何也?大国人之所愿交,今有是媵送之盛而不见礼,又何也?盖庄公狂惑之人也,嬖幸之是昵而贞信之是弃,今庄姜以其族类之贵、容貌之美、媵送之盛,而端荘静一以自守,则固不能如嬖妾之左右逢迎以求媚说也,其不合也宜哉。

责之以良媒,是欲谋之人也,而不知人之不吾与也。要之以卜筮,是欲询之神也,而不知神之不吾告也。及其见弃而归兄弟,是欲依其亲也,而不知亲之丑吾行而不见恤也。亦将如之何哉?女之苟合者,色衰而爱弛;士之苟合者,利尽而交绝。合之不可以苟也如此。彼淫妇之见弃,不足恤矣,而士君子之立身,其可不知所以自重也哉!

竹竿

竹竿,卫之物也;淇水、泉源,卫之水也。思昔幼时,固尝于此乎钓,于此乎笑语,且于此乎游戏矣。今而嫁于异国,父母既终,则虽欲暂焉之往钓,不可得也;复欲暂焉之笑语游嬉于其间,愈不可得也。顾彼二水之流于卫,日夜不息,而我之阻隔,曾二水之不如,则其思之将何时而已邪?不能不思者,情也;思之虽切而卒不往者,义也。人孰无父母也?亦孰无兄弟也?而女子有行,乃独远其父母兄弟焉。忘宗国而不思,非仁也;纵情欲而忘反,非义也。惟既有思国之仁,而又能自克以礼,自守以义,二者并行而不相悖焉,此所以为贤也。

河广

母出固与庙绝,而母之与子则初无绝道也。为襄公者当若之何?曰:宗庙之中不以恩揜义,闺门之内不以义胜恩。襄公能尽其诚敬于宗庙,则外既不失乎承重之义;尽其孝养于慈母,则内亦不失乎爱亲之仁。庶乎恩义两全而无恨矣。然则母可以返国乎?曰:母之辙虽不可以私返,而子之使则未尝不可以私往也。岁时问安之使交错于道路,而一草一木之微必先以奉乎亲焉,则子之心固可以无愧,而母之心亦可以自慰矣。

伯兮

首如飞蓬,则发已乱矣,而未至于痛也。甘心首疾,则头已痛矣,而心则无恙也。至于使我心痗,则心又病矣。其忧思之苦,亦已甚矣。所以然者,以其君子之未归也。然思之虽切,而无雄雉卒章之勉以正,何也?观首章言邦之桀兮,则其夫之才必有大过人者,岂其于事上保身之道,有不待勉而后能,故不及言欤?

黍离

彼宗庙之墟,则既有黍矣。彼宫室之墟,则复有稷矣。两言彼者,见地非一处,而莫不尽为禾黍也。是以使我行之靡靡,则足欲前而不忍也。心之摇摇,则心若悬而靡定也。谓我心忧者,知我者也,而亦非能有以解我忧也。谓我何求者,不知我者也,则亦奚责于彼哉。悠悠苍天,叹其远而莫可诘也。彼何人哉,叹其罪之不容诛也。虽不斥其人,而所以追恨之意深矣。

总论

宫室所以奉至尊,宗庙所以妥先王,而今乃鞠为禾黍,徘徊顾瞻,安得而不忧?追思所以致此者,又安得而不怨?虽然,忧之怨之诚是也,忧之怨之而付之无可奈何,则非也。周之王业,公刘开拓之于豳,太王创造之于岐,文王光大于丰,武王成就于镐,皆在西都八百里之内,其土地则先王之土地,其人民则先王之人民也。为子孙者,正当以死守之而不去,今乃无故举八百里之旧都弃之,而即安于东平王,亦可谓不君矣。行役之大夫,苟无所见则已,既已见之,而且忧之,且追怨之,岂容付之无可奈何而已邪?谓宜请于平王,泣血尝胆,号令诸侯,整师缉旅,克复旧业,诸侯见王之有志,孰不奔走而服从?当是时,晋之羲和,郑之掘突,既皆王室旧勲,齐藉太公之故基,鲁承周公之遗烈,卫凭康叔之威灵,亦皆足以左右王室,苟有宣王中兴之志,则侯国之甲兵,即吾之甲兵,侯国之财赋,即吾之财赋也。而王自弃之,为之臣者,又寂无一人以为言,则其偷安忍耻,頺堕委靡,岂特王之罪,亦群臣之罪。噫,周辙之不西,有由矣夫。

缁衣

缁衣所以为好贤之至者,以其始终之如一也。始之厚者,不能保其终之不薄;始之勤者,不能保其终之不怠。惟缁衣之好贤不然,其改造改作,既始终之无间;而适馆授粲,复前后之如一。衣欲其常新,粟欲其常继,仪刑欲其常接乎目,议论欲其常接乎耳,殷勤缱绻,久而不厌,所以为好贤之至尔。彼夏屋之渠渠者,其始非不盛也,而终或每食之无馀;每食四簋者,其始非不隆也,而终或每食之不饱。此诗人所以叹其权舆之不继也。观权舆之不继,益信缁衣为好贤之至。

大叔于田

段之为人,以射则善,以御则良,以容止则甚习,以材力则甚武,如是而甚不仁。夫惟不仁,所以欲紾兄而夺其位也。而国人爱之若此者,岂尽出于公哉。王教不明,人心不古,颠倒是非,混淆黒白,固有不胜其可叹者矣。

总论

段之轻浮浅露如此,固不得为善矣。然庄公所以处之者,果得为尽善乎?仁人之于兄弟也,亦亲爱之而已矣,教诲之而已矣。使荘公之于叔段,果能宠之以高位,与之以大邑,富之贵之,而无藏怒蓄怨之意,既足以尽吾爱弟之诚矣,而又使吏治其私邑,使彼城郭不得以擅完,车乘不得以擅修,卒徒不得以擅兴,则段虽欲为乱,恶乎敢?夫亲之而使其贵,爱之而使其富,既足以全吾仁,使吏治其邑,而彼不得以妄为,复足以全吾义,若是则荘公所以处段者,无以异于舜之处象,孰得而议之哉?今庄公不然,始则恣其所为而不问,终则操之已蹙而不恕,则是其予之者,乃所以夺之也,其宠之者,乃所以残之也,其不仁已甚矣。圣人录二诗于国风,既以著叔段之恶,而书郑伯克段于春秋,复以甚荘公之罪,其亦可以为后世戒矣。

羔裘

舍命不渝,则必不徼幸而苟得,而于守身之道得矣。邦之司直,则必不谀恱以求容,而于事君之道尽矣。既能明哲以保身,又能忠直以事上,此所以为邦之彦也欤。

女曰鸡鸣

鸡鸣而兴,昩旦而往,言其时之有常也。翺翔而往,凫雁而归,言其事之有常也。弋而取之于外,宜而和之于内,盖欲各供其职也。酒食以养其身,琴瑟以和其志,盖欲同享其乐也。来者致其来,赠者送其往,顺以爱之,好以亲之,皆来之之意。问以遗之,报以答之,皆赠之之意。又见其重不在物而在乎徳也。前二章相戒以职分之当为,后一章相勉以徳业之交修。

鸡鸣

男女之际,人之大欲存焉。节欲而循乎天理者,贤君之所以治也;纵欲而灭夫天理者,昏君之所以乱也。此诗述贤妃警畏之心如此。盖天理之所以常存,而人心之所以不死也。其为君子之助,不亦多乎!

甫田

田之大者,非果不可治也,先小而后大可也;人之远者,非果不可来也,先近而后远可也。天下之理,可循序而渐致,不可躐等而欲速。果循其序,则总角之童,可以忽然而见其弁,是小非不可以为大,近非不可以为远也。果欲躐等,则厌小务大,而大终不可为;忽近图远,而远终不可至矣,亦何益之有哉?

伐檀

车之不可以行于川,犹舟之不可以行于陆。檀木美材,宜为车者也。坎坎而伐之,非不勤且劳也。于河干而寘之,其如无所用何?且车非不可用以稼穑也,然欲稼穑者必之乎原隰河于,固非稼穑之地也。非不可用以狩猎也,然欲狩猎者必之乎山林河干,固非狩猎之处也。夫劳其力而无所用,未有不悔者也。而斯人之心则曰:不耕固不可以得禾,而吾何取乎禾之三百也?言虽不粒食而不悔也。不猎固不可以得兽,而吾何取乎庭之悬貆也?言虽不肉食而不悔也。既不徼幸而苟得,不沮抑而自悔,其厉志如此,亦可以为贤矣。故诗人述其事而叹之曰:彼君子者,真可谓不素餐者矣。赞美之辞也。

蟋蟀

勤者,生财之道;俭者,用财之法。圣人教人,不越乎勤俭而已。夫劳苦者,人情之所畏,然而不可以不勉也;逸乐者,人情之所喜,然而不可以太过也。必也致其勤于三时之久,而享其乐于一时之暂,则其生财也不匮,而用财也有节矣。犹恐其或过也,又戒之以思其职之所居。夫斯民之职,不在乎他。男子之所当务者,稼穑狩猎而已矣;女子之所当务者,桑麻纺绩而已矣。诚使男女各尽其职之所当为,则廪有馀粟,机有馀布,老者衣帛食肉,少者不饥不寒,而于仰事俯育之间,可以沛然有馀。虽良士之长虑却顾,亦不过如此而已矣,岂不可以为美俗哉!

无衣

武公之事,人情所不与,天理所不容,王法所必诛,而序以为美之,失其旨矣。且武公惟有无王之心而后动于恶,彼其请命于天子之使,岂真知有王哉?正以人心不附,非假王灵则终不能以定晋也。夫王不命焉而请之,非礼也;不闻朝王而请命于其使,尤非礼也。为僖王者,固当正名其罪,命方伯连率帅诸侯以讨之,隳其都而戮其人,为晋立君而后反,则人纪既坏而复正,王纲已弛而复振,文、武之道复兴于东周矣。不此之图,顾乃贪于宝玩而爵命行焉,其为长恶也大矣。夫子不删其诗者,所以著世变之穷而伤周之衰也。

采苓

采苓于首阳之巅,非必果无是事也,而犹曰无遽以为信,则欲其察之详也;曰舍之而无遽以为然,则欲其听之审也。能如是,则虽诳之以理之所有,其计且有所不行,况欲昧之以理之所无,其计果孰得而行哉?小人之为谗谮,或积小以成大,或饰虚以为实,其为害也大矣,患人君不能徐察而审听之耳。苟徐察而审听之,则造言者无所遁其情,而被谗者亦可以免于祸矣。

总论

案成与非子,本兄弟也。成之族既为犬戎所灭,而非子之孙秦仲复败死于西戎,则二戎者,固秦世仇也。及幽王为西戎、犬戎所杀,则二戎者,又岂非周之世雠欤?使平王而有志者,则于襄公之封,宜策命之曰:戎为不道,为封豕长蛇,以荐食中国。尔祖秦仲既被其害矣,今又弑我先王,是用痛心疾首,夙夜不忘。今予命尔侯于西土,藩屏王室,尔其纠合侯伯,统率师徒,为予一人讨之。苟捷有功,则圭瓒之锡,土田之赐,予岂汝爱?若是,则王辙可以不东,戎难可以必除,而先王之雠,亦可以少报矣。既不能然,乃曰:能逐犬戎,即有岐、丰之地。夫岐、丰之地,兴王之地也。不惟其土地人民之不可弃,抑先王之坟墓在焉,宗庙在焉,宫室之美、官府之富皆在焉,如之何其可委之而去也?且先王之封国,有常制矣。八百里之地,封方百里者八,以开方计之,则又不止于是矣。而一旦举而畀之于秦,藉曰其地已为犬戎所侵,令其自取,然秦能取之,王独不能率诸侯以取之乎?王而少有越勾践之志,则必不若是恝矣。故尝谓平王之东也,忘先王之仇雠而不报,弃先王之土地人民而不恤,舍先王之宗庙坟墓而不顾,隳先王之典章法度而不守,卒使兴王八百里之地,悉归于秦,则秦之代兴,不待他日,而其兆已见于此矣。可胜叹哉!

驷驖

驷驖孔阜,马之良也。六辔在手,御之良也。公之媚子,从公于狩,便嬖使令之多也。至于舍拔则获,则又言其射之善也。一章言其往而狩,二章言其狩而获,三章言其获而息,此皆创见而深喜之之辞也。

小戎

一章言其车之善,二章言其马之良,三章言其器之备。以如是之兵甲,复如是之寇雠,此其矜夸之辞也。温则言其徳之和易,厌厌则言其徳之安静,秩秩则言其徳之有常。以如是之君子,而亲如是之劳苦,此其闵惜之辞也。西戎者,秦人不共戴天之雠也。故复雠讨贼之义,不特其君知之,其卿大夫知之,其国人知之,虽行役者之妇人亦无不知之。而其形于言者如此,东周之君臣亦可以少愧矣。

蒹葭

白露为霜,言其时之暮也;在水一方,言其居之远也。迫之以时之暮,限之以水之远,所谓伊人,果若何而求之?将欲使之逆流而上以求之欤?则既远而不可即;将欲顺流而下以求之欤?则虽近而不可至。然则斯人也,其终不可见乎?孔子曰:未之思也,夫何远之有!亦在乎心诚求之而已。所谓伊人,虽不知其所指,然味其词,有敬慕之意而无亵慢之情,则必指贤人之肥遁者,惜不知其何人耳。旧说以为未能用周礼者,非是。

无衣

与子同袍,恩爱相结于无事之时也;与子同仇,患难相恤于有事之日也。先王之时,居而为比闾族党之民,出而为伍两军师之众,其所以使之相保、相爱、相扶持者,要非一日之积矣。岐、丰之地虽已属秦,然犹有先王之遗民焉,故其所以相告语者如此。然曰王于兴师,则非从其君之私也,诚欲其君奉王命而为讨贼复雠之举也。惜也,周既不能以此而令诸侯,秦复不能以此而匡王室,卒之数传之后,讨贼复雠之志既衰,贪功谋利之心益胜,而其嚣然好战之习,非复先王之民,真秦之民矣。

衡门

衡门之下,可以栖迟,即考槃在涧之意也。泌之洋洋,可以乐饥,即独寐寤歌之意也。岂其食鱼必河之鲂,则虽箪食瓢饮,未尝不乐也?岂其娶妻必齐之姜,则虽缟衣茹藘,未尝不可与娱也?此皆其无求自足之意也。

月出

月出之诗,其悦之也至矣,其思之也切矣,其忧之也深矣。移是心以好贤,亦将何求而不获哉。惜也,吾未见好徳如好色者也。

株林

卫之乱,至于墙有茨而极,于是有狄入卫之祸。陈之乱,至于株林而极,于是有楚入陈之祸。然则狄非能入卫也,宣姜实召之也。楚非能入陈也,夏姬实召之也。此所谓女戎也。比事以观,可以为淫乱者之戒矣。

素冠

三年之丧,非终其服之难,情称其服之难也。棘以言其哀遽之状,栾栾以言其毁瘠之形,则是其衣服之变,颜色之哀,心志之思慕,皆可即是而见之。夫惟表里之相称,本末之兼善,所以为贤。惜乎今之不及见斯人也,则安得而不劳心慱慱乎?

匪风

周道者,适周之道也。周之盛时,其君则文、武、成、康,其臣则周、召、毛、毕,东诸侯之朝觐聘问,与其臣民之往来以供百役者,若百川之赴海,盖靡日而不有也。而今也征伐之烦,会盟之数,吾小国仆仆焉奔走以事大国之不暇,而适周者寂乎其无闻也,则安得不为之怛然而悲伤乎?夫惟适周者之寂然也,故又重言以结之曰:孰有能西归者乎?有则我愿慰之以好音。所以伤夫今王之不如古,而又以重叹夫今人之不知有王也。

鸣鸠

首章即其仪之一,而知其心之诚。二章即其服之盛,而知其徳之称。三章言由其身之修,故化有以行于国。四章言由其国之治,故福有以裕其身。前三章皆颂美之辞。末章胡不万年,则祝愿之辞也。

七月

首章

七月之诗,以衣食为急;而衣食所资,以豫备为贵。必以七月为首者,三阴之月,阴气始盛,故于是而豫为御寒之备;三阳之月,阳气始盛,故于是而豫为治田之备。先衣而后食,故以七月为首也。大寒之候,在于丑月,而图之于建申之时;收成之候,在于酉月,而虑之于建寅之日,其为豫备可知。若寒至而后索衣,饥至而后索食,则其为计亦晚矣。

二章

豳民以流火为授衣之渐,故于春月将蚕之候,蚕之新出者则求穉桑以养之,蚕之未出者复求白蒿以洗之,此见其趋事之勤也。而其许嫁之女,豫以将及公子同归而远其父母为悲,此见其秉心之厚也。此所以为邠俗也。

三章

上章于春日而求桑以养蚕,为今年授衣计也。此章于八月萑苇既成而豫蓄之以为曲薄,为明年养蚕计也。上章求穉桑以养其始生者,采白蒿以洗其未生者,此蚕事之始也。此章于桑之大者条取之,桑之小者猗取之,蚕盛而大小毕取,此蚕事之成也。蚕事既成,又于鸣鵙之候而绩其麻以为布,盖蚕之所成者可以供老疾、给昏嫁、奉君上而已,非绩麻以为布则固无以为少者、壮者之供也。蚕绩皆成,然后染之,或以为玄,或以为黄,而其朱者尤为鲜明,且以供上而为公子之裳,其风俗之厚如此,岂一日之积哉!

四章

四月纯阳而微阴已萌,葽感之而蚤秀。五月一阴成象,蜩感之而始鸣。八月正秋物成,而禾之蚤者可获。十月阴气已极,而木之陨者为萚。四者见阴气以渐而至,而将寒之侯也。西北地寒,非狐貉之厚无以御之。然貉贱而狐贵,贱者以自奉,贵者以奉公也。至于二之日,则又竭作以狩纉,继武功而私其一岁之豵,献其三岁之豜焉。于裘则私其贱而奉其贵,于物则私其小而奉其大,其薄于已而厚于君如此。

五章

由动股而至于入我床下,所以感时物之屡变;由穹窒而至于墐户入室,所以尽人事之当为。豳民于衣食之奉,必先老而后幼,先贵而后贱,独于改岁入室,则老幼贵贱同之,所以广其爱也。

六章

此章当看介眉夀食农夫六字。郁薁之食,葵菽之烹,枣之剥,而春酒之为,皆介眉夀之事。介有助之之意,则非以为常食也。瓜之食,壶之断,苴之叔,荼之采,而樗之薪,皆食农夫之事。食有养之之意,固以是为常矣。然则果酒嘉蔬非不可以及少也,而供老疾奉賔祭之意多。爪壶苴荼,老者未必不食也,而不可以为常。于以见食稻食肉乃老者之常,而果酒嘉蔬则又于常食之外专以此而致其助也。有常食以养之,而又有美味以助之,此豳人之老所以无冻馁也欤。

七章

稼之既同者,可以少休也,而即念夫邑居之当修;屋之方秉者,可以少缓也,而复念夫农功之当始。其于筑而纳之也,有以见欢欣鼓舞之意;于其亟而乘之也,有以见劝勉戒饬之意。事有始终,而其忧勤艰难,则无间于始终,此所以为厚也欤。

八章

凿冰藏冰,其供上役也为甚勤;肃霜涤场,其毕农功也为甚速。故其开冰也,献羔以祭司寒,祭韭以荐寝庙,君既得以致其诚于神;其务闲也,杀羊以献于公,举酒而祝其夀,民复有以致其忠爱于君。可谓上下相亲之甚矣。

鸱鸮

鸱鸮之于众鸟,有攫其子而食之者矣,而鸟不以子之既失,而遂废其生育之勤也。有毁其巢而破之者矣,而鸟不以巢之既毁,而遂废其补葺之劳也。盖子之残而室之毁者,祸患之不测也。养育之勤而补葺之劳者,已分之当为也。岂可以祸患之或至,而遂废其室家嗣续之常理也哉?若武庚之败管蔡,则比之于鸟,虽取其子,犹未能毁其室也。而纒绵补葺之勤,周公果可以辞其责邪?于是拮据,于是蓄租,于是手口交病,卒之羽杀尾敝,以成其室而未安也。则其作诗以遗王,亦不得而不汲汲矣。噫!当是时,王心疑于上,群情惑于下,乱贼乘机伺间于其侧,国势之危,甚于风雨之漂摇,非周公至诚,果孰能感悟王心,解释群疑,诛讨乱贼,以措国家于泰山之安,磐石之固哉?

东山

圣人之所以能感人者,以其以已之心度人之心,而下之人亦乐于效力,而不患上之不我知也。东山之诗,述其归而未至也,则凡道涂之远,岁月之久,风雨之凌犯,饥渴之困顿,裳衣之以久而垢敝,室庐之以久而荒废,室家之以久而怨思,皆其心之所苦而不敢言者,我则有以慰劳之。及其归而既至也,则睹天时之和畅,听禽鸟之和鸣,而人情和悦,适与景会。旧有室家者,其既归而相见固可乐;未有室家者,其既归而新昏尤可乐。此皆其心之所愿而不敢言者,我则有以发扬之。莫苦于归而在涂之时,而上之人能与之同其忧;莫喜于归而相见之时,而上之人能与之同其乐。乐以天下,忧以天下,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其是之谓欤?

总论

或曰:以周公而诛武庚,犹以千钧之重而压乎鸟卵之上,𦹋不破矣,而奚俟乎三年之久也?曰:文武深仁厚泽,其浸渍于西土者虽深,而渐濡于殷邦者犹浅,其顽民染于商辛之旧习者未尽变,其贤士怀于先王之遗泽者未尽泯,一旦改商而为周,其眷眷思念之意固未遽释然也,况又益之以管蔡之流言,在我者有衅之可乘乎?周公之东征也,将以诛之邪?将以化之邪?将以诛之,则固不可胜诛;将以化之,则又非一朝一夕之所能也。故衮衣绣裳,舒徐容与于东山之下,谆谆乎友邦之训诲,恳恳乎雠民之戒饬,使人晓然知逆之不可以犯顺,邪之不可以干正,则自然有以剪其羽翼而披其枝叶,将不必斧钺干戚之用,而罪人斯得矣。卒之三年之久,所诛者不过武庚管蔡而已。其于殷士殷民,不戮一人而天下服,则周公之于庶殷,非以力胜之也,以徳化之也。惟其以徳服人也,故军士之从公而东者,虽有别离之苦,而无死亡之患,则周公此举可谓仁之至而义之尽矣。

破斧

武王一戎衣而天下定,四国既莫不敢一于正矣。及管、蔡以武庚叛,而四国复有不正者焉。周公之东征也,固将以我之正正彼之不正也,而孰能御之也哉?理之逆者,不足以犯我之顺也;辞之曲者,不足以抗我之直也;气之馁者,不足以敌我之浩然也。戮一人而天下服,则向之不正者复反于正矣。盖其匡四国,即所以哀我人。匡四国者,以其功言也;哀我人者,以其心言也。惟其心即天地生物之心,故其功即天地成物之功也。是诗虽作于军士,然亦可谓知圣人者矣。

九罭

鸿飞而戾天,宜也。而有时乎遵渚,复有时而遵陆,则亦暂焉而已耳。公归而在朝,宜也。而于此乎信处,于此乎信宿,则亦岂久于是哉。夫惟其信处信宿于此也,是以东方有此服衮衣之人,此固东土之幸也。然相位不可以久虚,君徳不可以无辅,人心天意不可以久咈,则必有迎公以归者,而使我心悲矣。盖留公者,东人之私情。而迎公者,天下之公论。一人之私情,不足以胜天下之公论,此东人所以拳拳于公,虽欲挽而留之,而卒不可得也。

狼跋

物之累于形者,其进退跋疐,无所往而不病。圣人之周于徳者,其进退从容,无所往而不宜。盖临大难而不惧,处大变而不忧,断大事而不疑,非道隆徳盛者,固不足以语此,非常人之所能及也。

诗解颐卷二·小雅二

鹿鸣

首章

君之燕臣,其事非一。有因祭而燕者,有因朝而燕者,有因聘而燕者,有因锡有功而燕者。其事不同,则所以相告语者亦异。如其君之尚武欤?则告之以矢其文徳,洽此四国可也。如其君之尚文欤?则告之以诘尔戎兵,陟禹之迹可也。如欲其君之敬天欤?则告之以陟降厥士,日监在兹可也。如欲其君之修身欤?则告之以敬慎威仪,维民之则亦可也。为其有兄弟也,而申之以常棣之思;为其有朋友也,而申之以伐木之义。衮职由是而可补,民情由是而可达,先王之典章由是而可修,先民之话言由是而可闻,莫不因事以有言,因言以致戒,而所谓大道者在是矣。夫岂泛然为不切之论而已哉?抑古人之燕,必至于旅而后语,何也?盖由旅而上,其揖逊升降之节繁矣,其酌献酬酢之文缛矣。嘉賔之至于斯也,其容止之淑慎,威仪之审密,固自足以起人之敬畏,而斯人之所得于观感者深矣。迨夫币帛之既将,琴瑟之既奏,则主人之诚意已至矣。乃至于旅,而后君可以有求,臣可以有言。盖君之求臣也,必在于礼乐既备之后;臣之荅君也,亦在于礼乐既成之馀。则上之所以求之者,固从容而不迫;下所以荅之者,亦诚一而无伪。此古之君臣所以为不可及欤?

二章

蕴于中而有是徳,则发于外而有是声誉。其声誉之孔昭,非勉强而致之也,乃其自然之形著也。自斯民言之,则示之以重厚而浇薄之俗革,示之以忠信而诈伪之习变,是徳孚于下而下有所法也。自君子言之,则观感之深而有以镇其躁,仪刑之久而有以消其邪,是徳孚于上而上有所法也。斯人也,其可使人一日而不在朝乎?是以我有旨酒,则愿共于此乎燕饮,于此乎游遨也。

四壮。

忠孝非二道,忠于君者,必其能养于亲也。然忠孝不两立,致其劳于外,则必阙其养于内,又不可以不虑也。为人臣者,将欲致其力于私养欤?则当官而行国事,固不可以不恤;将欲致其力于王事欤?则子职之不共,又何以为孝哉?此王者之劳,使臣所以必探其情而代之言,为人臣者闻之,亦必有以自慰,而益不懈于用力矣。

皇皇者华

毎怀靡及,其义甚广。每怀者,每事而思之。谓之靡及,则其心歉然,常若有所不及也。然不曰使臣而曰征夫,则不特使臣此心,其属亦此心也。推此心也,以在外则耆老之在所当问,遗逸之在所当求,鳏寡之在所当恤,废坠之在所当举。上徳之厚也,而欲其无一之不宣;下情之远也,而欲其无一之不达。为使臣者固惟恐无以副君之意,而为其属者又惟恐无以为使臣之助,庶可以称斯职矣。于遣使之时而歌此,固所以劝勉之也。

常棣

自三章至五章,皆举朋友以明兄弟之当亲。自六章至八章,复举妻子以明兄弟之当厚。朋友之不如兄弟也,朋友以义合,而兄弟以天属也。妻子之不如兄弟也,妻吾之所配,子吾之所出,而兄弟则吾之同气也。薄于兄弟而厚于朋友者,不知亲踈之杀者也。薄于兄弟而厚于妻子者,不知尊卑之等者也。故必厚于兄弟而后朋友之好愈笃,尤必厚于兄弟而后妻孥之乐可久。苟兄弟斗䦧于内,则不惟朋友不得以尽其情,而妻孥且不得以久其乐矣。噫,世之人乃有视兄弟如路人,甚则视之如冦仇者,亦独何心哉。

伐木

伐木以燕朋友,而篇中有诸父诸舅兄弟之辞,何也?曰:人之所资于朋友者,以明道也,以进徳也。道之所存,徳之所存,吾斯友之矣,而何常之有哉?是故无贵无贱,无尊无平,无亲无踈,皆可得而友。贵之而为天子,贱之而为庶人;尊之而为父兄,卑之而为子弟;亲之而为同姓,踈之而为异姓。其分虽不同,而其可友则如一。故以贱交贵而不为謟,以贵交贱而不为屈,以卑就尊而不为僭,以尊就卑而不为贬,内取之同姓而不为昵,外取之异姓而不为泛。道之所存,徳之所存,即吾友之所存也,而何贵贱亲踈之间哉?必知此道也,而后可以言友矣。

天保

首章言天将安定我君,则必有以广其受福之量。使尔之尽厚,则福之来也,如百川之赴海,其来者无穷,而其消而去之也亦无穷。使尔之多益,则福之来也,又无一之不备。身之康强,子孙之逢吉,室家之和平,朝廷之清明,黎民之质实无伪,皆所谓福也。而无不有以受之,以其有是量也。苟其量之不广且厚,则如无源之水,朝满夕除,岂能以盛大悠久哉。月之恒,每月而一盈者也。日之升,每旦而一明者也。南山之寿,终古而不忒者也。松柏之茂,毎岁而一新者也。日与月,则明与明之相承也。山之夀,则厚与厚之相承也。松柏之茂,则新与旧之相承也。故曰无不尔或承,则不特指松柏而言,盖兼日月南山而言之也。是诗前三章言天之福吾君,后三章言神之福吾君。故三章以山阜冈陵喻其福之兴盛,以川之方至喻其福之盛长,所以终首章而下之意。六章以日月松柏喻其福之方进而不已,以南山喻其福之有常而不变,所以终四章而下之意。当是时,君以鹿鸣、四牡、皇华燕群臣,以常棣燕兄弟,以伐木燕朋友,而臣之所以荅其君者如此。君燕其臣,臣媚其君,此所以上下交,徳业成,而均享盛大悠久之福也欤。

采薇

首章言靡室靡家,则叙其悲伤之情也。言不遑启居,则叙其勤苦之情也。而必曰𤞤狁之故,则毒民不由其上,不得已而应之,所谓风以义也。二章曰靡使归聘,勉之以先公后私也。三章曰我行不来,勉之以竭力致死也。皆命戍役之辞也。四章以下曰四牡业业,言其壮也。四牡骙骙,言其强也。四牡翼翼,言其行列之整治也。曰一月三捷,期之以必胜也。小人所腓,训之以恤下也。𤞤狁孔棘,戒之以不可忘备也。皆命将帅之辞也。卒章杨柳依依,即采薇之时也。雨雪霏霏,即岁暮之时也。重告之以归期,欲其知离别之不远也。曰载渇载饥,则再述其勤苦之情也。我心伤悲,则再述其室家之思也。且终之曰莫知我哀,言莫知者,乃所以见其深知之也。遣将帅及戍役,同歌同时,故既言君子,又言小人,欲其同心也。故曰于采薇见先王,以人道使人,其此之谓欤!

出车

案:六月之诗言六月栖栖,戎车既饬,正指建未之月。而此诗言昔我往矣,黍稷方华,则亦夏正之六月也。司马法冬夏不兴师,而文王以六月行师于前,宣王以六月出师于后,何也?盖冬夏不兴师者,法之常也。横逆之来,不得已而应之者,事之变也。变而不失其正,此圣人之所以得人心也。先王之法,夷狄而侵中国,其救之当如拯焚溺,解倒悬,掲匍匐而出之井,惟恐少缓,岂得以六月为解哉?苟以六月为解,而不急兴师以救之,则是纵外敌以酿祸,而坐视腹心之受病也,其为不仁甚矣。人皆知宣王以六月出师,而不知味黍稷方华之词,则文王固未尝以六月而废征伐也。故下文曰王事多难,不遑启居,苟非以多难之故,则必不以六月而行师矣。

出车总论

是诗之言赫赫南仲者凡三:三章之赫赫,美其城朔方之功也;五章之赫赫,美其伐西戎之功也;六章之赫赫,美其有振旅凯旋之乐也。赫赫者,威名光显之谓,非有一章之忠敬,二章之戒惧,三章之奋扬,则亦安能有如是之赫赫哉?三军以将为主,文王用一南仲,而昆夷之患平于西,𤞤狁之患平于北,遂有以措中国于衽席之安,其易所谓师贞,丈人吉者欤?

杕杜

杜之有实,秋冬之交也。秋而望之,以至于冬。冬而望之,以至于岁暮。𣏌之可采,则春又暮矣。而征夫犹不归也。岂惟女心之伤悲,而父母亦忧且病矣。然而车则不载也,人则不来也。归期之过已久,而不至也。则使我多为忧恤,冝何如哉。于是龟以卜之,蓍以筮之,合言于繇,而皆以为近,则征夫亦迩而将至矣。是诗四章,皆述其未至之思,而不言其已至之喜。盖未归之时,其思念之切如此。则既归之时,其喜乐之深有不言而喻者矣。先王之于戍役,叙其情而闵其劳,所以说也。说以犯难,民忘其死,其是之谓乎。

南有嘉鱼

樛木者,势之下曲者也。甘瓠者,蔓之延施者也。木之下曲者,必为物所附。蔓之延施者,必有附于物,冝其纒绕固结而不可解也。若君子之于贤者,则如之何哉。有其物而无其礼,贤者不可得而安也。有其礼而无其诚,贤者愈不可得而安也。酒醴以奉之,币帛以将之,献酬以行之,诚意以求之,庶可以安其心乎。

南山有台

此诗五章,而乐只君子一句,每章必叠言之,其辞繁而不杀者,所以深致其颂美祝愿之意也。细分之,则美其徳者凡四,祝其夀者凡四,而言其徳与夀之效者各一。无疆犹无期也,黄耉犹眉夀也,此祝其夀之四也。邦家之光与邦家之基为对,谓之基者,言邦家必赖贤徳而后安以固也。谓之光者,言邦家必赖贤徳而后荣以显也。徳音是茂与徳音不已为对,不已言其声誉之无穷,是茂言其声誉之益盛,此美其徳之四也。保艾尔后与民之父母为对,民之父母言盛徳之泽有以及当时之庶民也,保艾尔后言夀考之效有以及于后世之子孙也,此徳与夀之效各一也。前两章先徳而后夀,故第三章极言盛徳之效,以终前二章之意。第四章先夀而后徳,故第五章极言夀考之效,以终第四章之意。言之重辞之复而不厌者,由其爱之深敬之至而不能已也。盛王之所以待贤者如此,贤者亦孰不乐为之用乎。

蓼萧

首章

心之输写,郁结之散于中也;燕且笑语,和乐之见于外也。誉则善闻之著于人,处则乐意之在乎已,又兼内外而言之也。朝廷之礼,以敬为主,今而曰笑语誉处,则是有和乐而无严敬,忘其君臣之分,而蔼然兄弟朋友之相亲,其待之也厚矣,其接之也诚矣。彼忌刻之君,又恶足以语此哉!

二章

为龙为光,美之也。其徳不爽,戒之也。夀考不忘,又所以祝愿之也。赤芾金舄,会同有绎,则为龙为光矣。彼交匪敖,彼交匪纾,则其徳不爽矣。万夀无疆,万夀无期,则夀考不忘矣。夫诸侯固赖天子以为本根,天子亦赖诸侯以为屏蔽。苟诸侯之不朝事,则王室之卑亦可知矣。故观其车服之盛,享其多仪之诚,而天子之心亦得以自慰焉。则其以为宠光也,岂一时之虚伪云乎哉。

湛露

案燕礼将燕,公揖賔就席,主人献賔献公,酬酢之礼毕,命媵爵于公,而后公为賔举旅,主人三献。及孤卿再媵爵于公,而后公为卿举旅,主人四献。及大夫乃乐,賔升歌献工,而后公为大夫举旅。其乐也,工歌鹿鸣之三,笙奏南陔之三,乃间歌鱼丽,笙由庚以下,遂歌乡乐周南召南,然后彻俎而燕,主人五献。及于士,賔媵爵于公,而后公始为士举旅。自士举旅行酬而上,其升降揖让之节繁矣,其酌献酬酢之文缛矣,其笙歌间合之乐备矣。礼成而乐阕,日则暮矣,虽有强力之人亦已倦矣,乃于是而爵乐无筭,则夜饮之时也。庶子执烛于阼阶上,司宫执烛于西阶上,甸人执大烛于庭,阍人为大烛于门外,此虽诸侯燕賔之礼,然推而上之,则天子燕诸侯之礼亦于是乎可想矣。此诗前两章言厌厌夜饮,所以道其情之相亲也。后两章言令徳令仪,又美其徳将而无醉也。显则其心之明白,允则其心之诚实,徳之令者固非酒之所能乱也。岂则其心之和乐,弟则其心之平易,仪之令者固非酒之所能䘮也。既有令徳又有令仪,则虽醉而不至于颠倒错乱审矣。然则是诗也,其亦褒美之中而寓规戒之意也欤。

彤弓

飨,盛礼也;钟鼓,大乐也;彤弓,重器也。行之以盛礼,用之以大乐,赐之以重器,而所予者则有功之诸侯也。诚以将之而无伪,速以畀之而不迟,则天子之予之也足以为礼,而诸侯之受之也亦足以为荣矣。

六月

首章

先王之法,子焉背其艾,臣焉背其君,皆天下之大变。有能讨之者,许之先发而后闻,其急如此。所以然者,以君艾不可一日而不尊,天理不可一日而不明也。今𤞤狁内侵,不得已而应之,虽六月出师,而人不以为暴者,知其过之不在于君上。盖以为所以劳我者,乃所以安我也。匡之为言正也。𤞤狁横,则周室危攘。𤞤狁,周所以正周室也。此述其始受命出征之辞也。

三章

兵事不可以不严,尤不可以不敬。不严则无以一士心,不敬则无以承上命。书曰:钦承天子威命,敬也。又曰:威克厥爱允济,严也。严敬二字,乃用师之要道。夫惟将帅皆严敬以共武事,所以能定王国也。

四章

𤞤狁惟不自度量,故其大众整齐,既盘据于焦获之间,其轻军掩袭,复时出入乎镐方之地,且远及乎泾水之阳焉。其深入为冦如此,可谓炽矣。于是建旗旄,选锋锐以攘之。元戎者,车缦轮,马被甲,衡轭之上皆有剑㦸,所谓选锋也。然谓之十乘,则为马四十匹,甲士三十人,其为步卒亦不过七百二十人而止耳。数非加多也,而味其辞意,则𤞤狁之难已若不足平矣。所以然者,惟其辞直,故其气壮,惟其用之以律,故每事而尽善。彼𤞤狁虽众且盛,又乌足以敌王者之师哉。

五章

闻之先人曰:北伐之诗曰:比物四骊。此以其在后而殿者言之也。知在后而殿者,其色尚黑,则左焉而青,右焉而白,从可想矣。曰:元戎十乘。此以其居前而启者言之也。知居前而启者,其数必盈,则知殿而在后者,不过一乘,又可想矣。然则其为中军也奈何?曰:既冇其前,莫为之后,不可也。既有其后,莫为之前,亦不可也。前有十乘,后有四骊,居其中者,可安然而无恐矣。故曰:戎车既安。是以其中军而言也。三语之中,而军制备焉。此古人之诗,所以为非后人之所可及欤?

采芑

闻之先人曰:北伐之诗,先言后军,次言前军,又其次也,乃言中军,非曰后其所当先,而先其所当后也。盖出师之法,贱者居前,贵者居后,是故先言后军,非先其贱者,乃先其贵者也。又出师之法,勇者在前,怯者在后,是故次言前军,非勇者不如于怯,乃勇而必示以怯也。民知以贱事贵,则其志冇定,无僭逾之患矣。民知以怯养勇,则其气不暴,无挫折之患矣。然后老者弱者居于其中,虽甚畏且懦,亦可恃以为安而无恐焉。若夫军之成数,则有不言者矣。惟南征之诗,乃言其车三千者三焉,一言之不足,又再言之,再言之不足,又三言之。以车之多,可见其民之众,以民之众,可见其国之盛,而凡其劳来于荡析之馀,还定于转徙之后者,其效益以著矣。或曰:牧野之车,三百而已,而新田之车,乃至十倍牧野之数,不已夸乎?曰:牧野之军,但言三郊,不言三遂,亦当有三万七千五百,言三万者,举成数也。新田之军,既言六乡,又言六遂,四其三万七千五百,则为十有五万,轻车千五百两,重车亦当千五百两,适三千矣。故知北伐之诗,是言行军之法,南征之诗,是纪行军之实。不言其法,则无以见军制之复,不纪其实,则无以见民数之复。欲知宣王之复古,观此二诗而可见矣,岂曰夸云乎哉!

车攻

首章

车攻马同者,言其军实之盛也。四牡厐厐,则自君子之所乘言之也。军政修治于闲暇之时,而四牡充实于启行之日,则可以驾言而徂东矣。

三章

徒之选,旐之建,旄之设,皆有司之事也。所以然者,将欲从王搏兽于敖也。徒手曰搏,以见师徒之勇,而其教之有素也。

四章

诸侯之来朝也,其来也非一方,其止也非一所,先后之不同,远近之或异,此其所以连络而布散也。及其会同于斯也,五等各以其爵,两阶各以其班,尊卑之有其序,贵贱之有其等,此所以陈列而联属也。读是诗者,可以想见当时朝会之盛矣。

五章

决以开体,拾以遂弦,二者相比,则既佽矣。弓之强弱,矢之轻重,二者相得,则既调矣。

六章

四马皆黄,色之齐也。两骖不倚,御不失其正也。不失其驰,范我驰驱也。此所以为御之良也。

七章

田猎既毕,军旅旋归,观者惟闻马鸣之萧萧而已,无杂声也;惟见斾旌之悠悠而已,无乱次也。徒御之不惊,则其政之肃可知也;大庖之不盈,则其惠之均可知也。

八章

前章言之子于苗,而继之以选徒搏兽,即其始而言之也。此章言之子于征,而继之以有闻无声,即其终而言之也。夫有体有用,斯谓之君子;有始有终,斯谓之大成。存于中而有兴衰拨乱之志,所以立其体;施于外而有内修外攘之事,所以达其用。如此,得不谓之君子乎?静治于往狩之初,所以成其始;严肃于旋归之际,所以成其终。如此,得不谓之大成乎?体用之兼备,始终之无间,此王道之所以为大,而诗人所以赞美之也。

鸿雁

惠鲜鳏寡,文王之所以兴也。哿矣富人,哀此㷀独,幽王之所以亡也。爰及矜人,哀此鳏寡,宣王之所以中兴也。夫鳏寡孤独,乃天民之穷而无告者。圣人一视同仁,虽无一物而不在所爱,而其发政施仁,则必自鳏寡孤独始。诚使鳏寡孤独各得其所,则天下之民无不被其泽者矣。先王之劳来还定安集,其真有得于文王之家法也欤?劬劳于野,自其始之流连而言也。百堵皆作,自其中之还归而言也。此诗不作于流离之时,而作于安定之日,益痛定思痛者,故知者以为劳苦,而不知者则反以为宣骄也。

庭燎

夜之未央,此初问之时也,而其心已不安于寝矣。夜之未艾,此再问之时也,可以起矣,而未可以出也。夜之郷晨,此三问之时也,臣辨色而入,则君亦可以出矣。未可以出而出,则失之太蚤。可以出而不出,则失之太晚。君子之视朝,不蚤不晚,惟其时而已。虽然,辨色而入者,君子视朝之时。不安于寝者,君子勤政之心。是心也,即周公坐以待且之心也。其致此中兴之盛也,冝哉。厥后宴起,至动贤后脱簪之谏,则宣王之心少懈,而中兴之政亦衰矣。

鹤鸣

知诚之不可揜,则知念虑方萌而鬼神已知,形迹欲掩而肺肝已见,所以不可无诚身之功也。知理之无定在,则知事有精粗而理无精粗,事有大小而理无大小,所以不可无明善之功也。知爱当知其恶,憎当知其善,则知亲爱贱恶之不可以或偏,哀矜敖惰之不可以自恣,所以于应接之间,尤不可不去其私欲之心也。能是数者,则知行并进而明诚两立,好恶不偏而人已兼尽,其于治天下不难矣。此所以为陈善纳诲之辞也欤。

祈父

先王之制,诸侯有故,则方伯连帅以诸侯之师讨之。王室有故,则方伯连帅以诸侯之师救之。司马所掌封圻之兵甲,不过卫王室而已。此诗前二章责司马不当以王之爪牙而远从征役,后一章责司马不当以国之孤子而远从征投。使王而自弃其爪牙,则谓之不智。使司马而弃王之爪牙,则谓之不忠。至于使孤子之无以为养,则又谓之不仁。一事而三失具焉,其取败也冝哉。

白驹

白驹好贤,而贤者卒不可留,何也?曰:古之人君之好贤也,必与之共天位,与之治天职,与之食天禄,待之诚,养之厚,处之尊崇,谏必行,言必听,膏泽必下于民,虽欲不留,安得而不留?今白驹之好贤,不出于君上之诚心,而顾出于臣下之私情,故絷之维之以致其爱,逍遥嘉客以致其慕,贲然来思以见其欣幸之至母,金玉尔音以见其期望之深,而所谓尔公尔侯者,特诗人假设之辞,而非出于君上之真情也。使其果出于君上之真情,则莘野之耕夫方且以为阿衡,傅岩之胥靡方且以置左右,渭滨之钓叟方且以为尚父,孰有已立于其朝而复有高蹈远举之意邪?惟其留之而不可得,此所以致其爱惜思慕之情,虽足以见斯人秉𢑴好徳之良心,而时世之不如古亦可想矣。

斯干

古人筑室既成而落之,必有颂美祷祝之辞。如美哉轮焉,美哉奂焉,则所谓颂美之辞也。歌于斯,哭于斯,聚国族于斯,则所谓祷祝之辞也。此诗言其基址之广厚,结构之周密,垣墙之坚固,堂室之高深,则美轮美奂之类也。上有以续祖妣之业,下有以开子孙之祥,兄弟之相好,室家之相安,则歌哭聚族之类也。堂之高也,以听事。室之深也,以安身。至于寝而梦,兴而占,男子之为君为王,女子之无非无仪,则皆自夫君子攸宁而推言之也。其必首及夫兄弟者,人之居室,夫妇之好易完也,父子之恩易全也,兄弟之相好而无相犹,则非笃天伦之亲者不能也。果能笃于兄弟之好,则冝尔室家,乐尔妻孥,和气之益充,大福之益集,而子孙之繁衍,基业之昌盛,有不可胜穷者矣。此所以为善颂善祷欤。

无羊

首章

三百以为群,其犉者九十,所以见其多也。濈濈以言其和,湿湿以言其润,又以见其多而能善也。降阿饮池,寝处讹动,物之适其性也。蓑笠以御暑雨,糇粮以备饮食,人之勤于事也。色之无不备,用之无不有,则又以其效而言也。

三章。四章。

薪蒸以供爨燎,雌雄以备饮食。见牧人不特勤于事,又有馀力以及乎他也。有坚强之力,无亏崩之患。见牛羊不特顺其性,又无疾病以致其损也。麾之以肱,毕来既升。见人识物情,物解人意,而无事乎奔走追逐之劳也。众之为鱼,则自寡而变多也。旐之为旟,则自小而变大也。此因牧事有成,而及乎年榖之丰登,人民之蕃庶,皆颂祷之辞也。

节南山

首章

南山所以为民所瞻者,以其势之崇也。师尹所以为民所瞻者,以其位之崇也。位之崇者,徳必有以称之,而其所为不善,使我忧心内热,如火燔灼,且不敢轻出一言以避祸。然则周宗虽未绝,亦终必亡而已矣。王何为而独不察乎?不敢戏谈,保身之智也。何用不监,爱君之仁也。

五章

国之危亡,尽以为人事欤?则日月剥蚀,山崩川竭,将兴必有祯祥,将亡必有妖孽,固未可尽责之人也。尽以为天意欤?则武丁因桑榖之祥而戒惧,以复成汤之业,宣王因云汉之灾而戒惧,以继文、武之功,又未可尽归之天也。大抵人事之有得失,气化之有盛衰,此皆治乱之所由。惟君子为能以人合天,不诿于天,以义制命,不诿于命,则可以转祸而为福,转灾而为祥,转凶而为吉,转乱而为治。天也,有人焉,君子不纯以为天也。使王能平其心以任尹氏,尹氏能平其心以用在朝之君子,而不以小人间之,则岂至于危亡而不可救哉?故善为国者,亦反求诸已而已矣。

末五章

幽王昏暴,必无悔悟之理。而家父作诗,犹冀共改心易虑,以畜养万邦者,拳拳爱君之心,不敢谓其必不能而绝望焉,厚之至也。比干之于纣,芮良夫之于厉王,亦尝以此望之矣。纣惟不从比干之言,故卒用飞廉、恶来,以至于亡而不悟;厉王惟不从芮良夫之言,故卒用荣夷、卫巫,以至于流而不悔;幽王惟不从家父之言,故卒用尹氏,以至于危而罔觉。盖昏暴之君,用小人以致乱,未有不至于灭亡者。书曰:与乱同事,罔不亡。其是之谓欤?

总论

案。项氏曰:幽王时为乱者,皆宣王时故家。率西戎以攻幽王者,崧高之申伯也。为趣马以乱朝者,韩奕之蹶父也。为卿士而贪残擅政,为大师而迷民误国者,常武之皇父尹氏也。四人虽未必即其身,亦必无皆死之理。此说不然。宣王在位四十六年,大雅所美诸臣,皆初年辅佐中兴者,幽王时未必存,盖皆其子孙也。

正月

首章

繁霜,则天令乖于上,讹言惑于下。我心忧伤,忧天变之无已也。忧心京京,癙忧以痒,忧民言之益伪也。京京,言所忧者大,则非止于一身也。癙忧,言其所忧之独,则有异于众人也。忧之而伤,伤焉而至于病,则其亡聊也甚矣。

二章

父母之于子,无所不用其爱,而胡为使我至于如此之病乎?使乱而在我之先,则吾有所不及见,固可以无忧也;使乱而在我之后,则吾有所不及知,亦可以无忧也。今不先不后,而使我适当其时,则安能以无忧乎?虚伪之言,但出于口而不出于心,则闻其善言而不足以为喜,闻其恶言而不足以为怒,以其反复而不可凭也。是以使我忧之至于甚病,而彼反见侵侮,则其亡聊也愈甚矣。

三章

念我无禄,伤已之不幸也。并其臣仆,伤斯民之俱不幸也。于何从禄,未知其所从之人也。于谁之屋,未见其所止之处也。此哀国之将亡而无所定之辞也。

四章

福善而祸淫,此天之常理也。善者未必福,淫者未必祸,则以气化自盛而趋于衰,则常者有时而变,此正其未定之时也。方其未定,则人或能以胜天;及其既定,则天必能以胜人。然则今日之受祸者,安知其不为他日之福?而今日之受福者,又安知不为他日之祸乎?

五章

讹言之人,是而谓之非,非而谓之是,其虚伪反复甚矣。非有明哲之君,孰能辨而惩之哉?故老,明于臧否者也;占梦,明于吉凶者也。此国之所赖以正讹者也。令问之故老,故老曰:予圣矣,而未必明于臧否之理。问之占梦,占梦亦曰:予圣矣,而未必明于吉凶之兆。则亦谁能别其言之是非乎?

六章

谓天为高,而我不敢不跼,惧其崩而压也。谓地为厚,而我不敢不蹐,惧其陷而坠也。天地岂有崩陷之理?而既号呼而为此言,又自以为有伦理而可考,何也?当是时,日食震电,不宁不令,则天虽未崩,而实有崩之兆也。高岸为谷,深谷为陵,则地虽未陷,而实有陷之形也。况䘮乱之极,祸出不测,岂可谓其可必无而不虑哉?故又叹息而言:哀哉!今之人胡为虺蜴之行至于如此之甚乎?然则天之崩不必忧也,地之陷不必惧也,而人之肆毒以害人,则不可以不畏也。

七章

求之甚艰,弃之甚易,即郑氏所谓有贪贤之名,无用贤之实者也。

八章

桀之亡也,非汤灭之也,妹喜实灭之也。纣之亡也,非武王灭之也,妲己实灭之也。幽王之亡也,非申侯西戎灭之也,褒姒实灭之也。然桀亡于妹喜,而天下遂为商者,以其有汤也。纣亡于妲己,而天下遂为周者,以其有武王也。幽王亡于褒姒,而天下不至于易姓者,以虽有褒姒以灭之,而无徳如汤武者以继之也。亦以见文武成康之遗泽,其在人者未泯也。噫,当是时,天命之眷眷于周者未释也,民心之眷眷于周者未厌也,而幽王则用嬖妾以乱于内,用群小以乱于外,而先自绝于天,结怨于民,则足以灭其身而已矣。

十章

辐以凑毂,辅以益辐,仆以将车。三者皆备,然后可以不堕所载。苟始之不谨,则终之败也必矣。

十一章

鱼之在沼,其潜虽深,而卒无所遁其形;君子之在乱世,其去虽远,而卒无所安其身。故鱼之在沼,不如游于江湖之为乐也;君子之在乱世,不如遭过治平之为快也。此其忧之所以惨惨而日瘁也。

十二章

旨酒嘉殽,以合比其邻里,怡怿其㛰姻,惟优游无事者能之。若丧乱畏祸之人,则其家之不能恤,而何以合比其邻里?其身之不能保,而何以怡怿其㛰姻?此君子之忧所以至于疾痛,而自叹小人之不如也。

十三章

佌佌而有屋,则卑小者转而丰大矣;蓛蓛而有榖,则窭陋者转而富足矣。而民今之无禄,则是天独厚于小人而椓丧于庶民也。均之为椓丧也,富者优于财而裕于力,犹未至于甚困;惸独者罢于力而伤于财,则岂不可哀之甚哉!

十月之交

二章

不用其行,天之反其常也;不用其良,人之反其常也。而天之所以反其常,正以人之不用善而有以致之也。阴固不足以亢阳,然亢阳而不胜,犹愈于胜阳而揜之也。小人固不足以亢君子,然亢君子而不胜,犹愈于胜君子而陷之也。

三章

日食震电,此天之不宁不令也。山崩水溢,陵谷变迁,此地之不宁不令也。君人者,父事天,母事地。父母震怒,而恐惧修省,犹可冀其怒之息也。苟父母震怒,而为子者漠然无悔悟之萌,则怒将何时而解哉?此乱所由兴也。

四章

兼总六官者,卿士之职也,而皇父实为之。敷五典、扰兆民者,司徒之职也,而畨实为之。统百官、均四海者,冢宰之职也,而家伯实为之。内史掌八法之废置,师氏掌朝政之得失,皆辅导王者也,而以付之楀与聚子。膳夫掌王之饮食,趣马掌王之马政,皆亲近王者也,而以付之蹶与仲允。则小人之党盛矣。后妃,主内治者也,当求窈窕贞淑以为君子之配,而以艶妻为之,则嬖妾之焰炽矣。有嬖妾以蛊惑于内,有小人以煽乱于外,此灾异之所以繁兴而乱亡之所以莫救也。

五章

岂曰不时,言其任智而自是也。不即我谋,言其挟势而妄作也。彻我墙屋则无以安其身,田卒污莱则无以食其力,如是而犹曰非我戕汝,乃礼之当然也。夫下供上役,固礼之常也,然岂有作大事、动大众而不通众志、不尽下情者哉?

六章

人臣之患,莫大于自圣。苟有自圣之心,则谓天变为不足畏,谓人言为不足恤,谓君子未必胜于已,谓小人未必害于事。于是援富民以为党,殖厚利以自私,上则不忠于君,下则不惠于友,而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矣。

雨无正一章

自其广大而言,谓之昊天。自其仁覆闵下而言,谓之旻天。天之广大也,而饥馑以斩伐,则是不大其虑也。天之仁覆闵下也,而有罪无罪俱陷死之,则是不溥其仁也。此章姑为怨天之辞以发。〈,阙〉。

空句子

二章

周宗既灭,言君有败亡之兆也;正大夫离居,言臣有离散之心也。人臣之义,有与君同休戚者,有与国同休戚者。与君同休戚者,君忧则与之同其忧;与国同休戚者,国亡则与之同其亡。今而曰正大夫离居,则非特无与国同休戚者,亦无与君同休戚者矣。然众人皆去而已独居,则众人皆逸而已独劳,虽有黾勉从事之勤,孰得而知之哉!三事大夫,有官守者也,而莫肯夙夜;邦君诸侯,有民社者也,而莫肯朝夕。则虽未至于离居,而已莫有任其责者矣。上章言饥馑,天之变也;此章言离居,人之离也。天之变既如彼,人之离又如此,则败亡之兆即此而可见矣。庶㡬王改而为善,乃覆出而为恶,则天意岂可得而囘,人心岂可得而挽哉!

三章

法度之言,人君所恃以为国者也。法度之言而不听,则犹射者之不求中夫的,行者之不求至夫家,亦将何所底至哉?敬者,古圣贤相传之心法,即所谓法度之言也。能敬其身,则能敬于友,能敬于友,则能畏于天,而天变人离之祸,庶几其少息矣。

四章

兵已成矣,而为恶不退,则人离而冦乱将益进矣。饥已成矣,而迁善不遂,则天怒而饥馑将益甚矣。暬御者,王之近臣,任涵养熏陶之责者也,故忧之而惨惨日瘁。然凡百君子莫肯以是告王,则即上章正大夫之离居,邦君大夫之莫肯夙夜朝夕者也。听言则荅,谓告君不尽其诚也。谮言则退,谓引身远避其祸也。斯人也,爱君不如爱身之厚,忧国不如忧家之深,其自为计则得矣,而以君臣之大义责之,能无愧乎?

六章

君子之仕,将以行其道也。若其甚急且危,则其身之不能保,其志岂得而遂哉?是故将欲直道以事君,则君既以为怒;将欲枉道以从人,则友复以为责。此仕于乱世者,所以进退皆病,无所适而可也。

小旻

首章

敷于下土,言天之暴虐,其祸为甚遍也。何日斯沮,言人之邪僻,其势为未止也。谋臧不从,所谓恶人之所好也;不臧覆用,所谓好人之所恶也。此之谓拂人之性,菑必逮夫身。故我视其谋,犹亦甚病也。

二章

谋之其臧,则具是违,即所谓谋臧不从也。谋之不臧,则具是依,即所谓不臧覆用也。但上章指王而言,此章指小人而言。夫小人之事君,喜则潝潝以相和,怒则訿訿以相诋,此其喜怒之不常也。善者违之而不用,恶者用之而不舍,此其去取之不当也。谋犹如此,亦何能冇所定乎?

三章

卜筮将以求之神,而神则厌而不吾告;询访将以谋之人,而人则泛而不吾决。盖惟堂上之人,方可以辨堂下之曲直。今发言盈庭,则是杂于堂下众人之中,果孰能任其责而决之乎?譬之适国者,必驾轻车,就熟路,而后可以言至。若不行不迈,而坐以谋之,则言之虽善,亦何能有所得哉?

五章

恭从明聪睿,五事之徳也。肃乂哲谋圣,五徳之用也。恭则无不敬,故肃谓其能严整也。从则无不顺,故乂谓其有条理也。明则无不见,故哲谓其能察于事也。聪则无不闻,故谋谓其能度于义也。睿则通乎微,故圣谓能无不通也。有是五者,则以之修身而身修,以之治国而国治。然王不能用,则虽有是善,且不能以自存,将如泉流之不反,而沦陷以至于败也。

小宛

首章

鸠之飞,非可以戾天也,而犹有时乎戾天。人之贵,本可以为善也,而岂能不念昔之先人乎?鸠之翰飞戾天,勉而为高也。我之有怀二人,勉而为孝也。勉而为孝,则无所往而不善,庶可以免于祸矣。此兄弟相戒之意也。

二章

齐则整肃,圣则通明。整肃者必不以酒而丧仪,通明者必不以酒而败徳。此所以能温恭自持以胜也。彼昏不知者反是。吾兄弟安可以不敬乎?敬则天命为可保,不敬则天命为难恃。其戒深远矣。

三章

中原有菽,而庶民采之,斯庶民之有矣;螟蛉冇子,而蜾蠃负之,斯蜾蠃之似矣。吾兄弟其可不思所以善其身,不思所以教其子乎?善其身,所以继吾亲也;教其子,所以继吾身也。物之在外也,犹可采而有之,况性善本吾心之所有乎?物之不似也,犹可负而化之,况子之性亦吾之性,乃其本似者乎?为此诗者,其于保身,于教子,可谓两得矣。

四章

脊令之且飞且鸣,其势之不能以已也。我兄弟之日迈月征,亦其情之不能以已也。夙兴夜寐,各务努力,以求无忝于先人可也。天之密运,圣人之不已,君子之自强,皆此意也。而此诗及之,其亦有得于圣贤之学也欤?

小弁

首章

民莫不榖,谓其皆有父母之亲,兄弟之懿也。我独于罹,谓得罪于父子兄弟之间,皆不能以保其乐也。子以父为天,父之不吾爱,即天之不吾与也。何辜于天,我罪伊何,自责不知已有何罪而不见爱于父也。心之忧矣,云如之何,此诗本叙其哀痛迫切之情,故以忧之一字为一篇之纲领。下章凡七言之。

二章

此章忧之一字,凡三言之:惄焉如𢷬,忧之而至于痛也;维忧用老,忧之而至于衰也;疢如疾首,忧之而至于病也。

三章

父犹天也,母犹地也,何所瞻而非父乎?尊之至也。何所依而非母乎?亲之至也。毛者,肤体之馀,自其外者言之也。里者,心腹之间,自其内者言之也。生之膝下,一体而分,而父母之不我爱也,岂我外焉不连属于父母之毛,内焉不附丽于父母之里乎?无所归咎,则归之于天,曰:岂我生时不善哉,而何为使我至此极也?

四章。五章。

譬彼舟流,不知所届。言其泛然而无所止也。譬彼坏木,疾用无枝。言其孑然而无所附也。心之忧矣,不遑假寐。叹已之不遑安也。心之忧矣,宁莫之知。叹人之莫吾恤也。

六章

物之与我,同生而异类者也。而兔之走,尚有哀而先脱之者。人之与我,同类而相踈者也。而人之死,尚有哀而掩藏之者。盖皆不忍之所发也。若骨肉之亲,本同一气,冝无所不用其爱也。而信谗弃逐,曾投兔死,人之不如,则王之秉心亦忍矣。是以心忧而涕陨,心忧则哀痛之发乎中,涕陨则哀痛之形于外也。

七章

谗者之言,未必遽可信;骨肉之亲,未必遽可弃。使王而加惠爱焉,则犹有恻隐之心也;使王舒徐究察之焉,则犹有是非之心也。今于我则不加爱,是无复恻隐之萌矣;又信之而不加察,是无复是非之辨矣。无恻隐之心,不仁也;无是非之心,不知也。惟其不知也,故人之有罪者,则舍之而不问;惟其不仁也,故我之无罪者,则加之而不恤。则其穷困亡聊亦甚矣。

总论

小弁之诗,处父子之变。白华之诗,处夫妇之变。圣人备录于经,所以著周室祸败之由,又以见天理民𢑴之不容泯也。然尝考之小弁之诗,其前六章皆兴白华之诗,其八章皆比小弁之辞婉而切,犹有望之之意,处父子之间则然也。白华之诗简而庄,不无责之之意,处夫妇之间则然也。小弁之诗,其哀痛迫切之意具于首章,其下不过自此而推之耳。舜之怨,怨已之不得乎亲。小弁之怨,怨亲之不容乎已。虽所怨不同,然以孟子之言推之,亲之过大而不怨,则是恝然无情也。恝然无情者,视其亲犹路人也,其为罪不愈大乎。冝臼巾人之资,圣人亦姑取其一节之可观耳,固不敢以大舜之事望之也。

巧言

二章

涵者受之而不察,信者听之而不疑。受之而不察,此乱之所由以生;听之而不疑,此乱之所由以成也。怒䜛则乱斯沮,而怒䜛固非优柔不断者之所能也;用贤则乱斯已,而用贤固非昏昧不明者之所克也。

三章

屡盟将以要言于神,而神实弗福,则乱安得而不长乎?信盗将以肆虐于民,而民用胥怨,则乱安得而不暴乎?味之甘者虽可食,而或积毒以丧身;言之甘者虽可恱,而或致乱以丧国。苟味其言之甘,而忘其毒之惨,则乱安得而不进乎?且彼䜛人,亦何能为哉?其职之不共,其责之不任,亦徒以为王之病而已,可不戒哉!

四章

寝庙之奕奕者,惟君子为能作之,以其法之定也。大猷之秩秩者,惟圣人为能莫之,以其徳之盛也。以兴他人之有心,亦惟我为能度之,以其鉴之明也。狡兔之走疾矣,而遇犬则其迹无所逃。䜛人之言巧矣,而遇明哲则其情无所遁。亦何益之有哉。

五章

详审而不暴,质实而无伪,此君子之所谓硕言也,其出于口冝矣。阿徇以为容,逄迎以为恱,此小人之所谓巧言也,而岂可出于口哉。自君子观之,不胜其可耻,而小人之处此,则颜厚而不以为愧也,亦何望其能扩充羞恶之心,而为不可胜用之义哉。

六章

言此䜛人所居之卑,所禀之微,恶疾之多,而徒众之寡,非特以贱恶其人,亦以见其本易驱除,特王不悟而不能去之耳,是可叹也。

何人斯。五章。六章。

壹者之来,云何其旴望之切也?壹者之来,俾我祗也,恱之深也。未见而望之切,既见而恱之深,我之所以待彼者,其故旧之情自若也。而彼之所以待我者,乃独异于平时,何也?反复委曲言之,而䜛者之情愈无所遁矣。

七章

伯仲以喻其心之亲,埙篪以喻其声之和,如贯以喻其事之联,如是而犹曰不我知也,则出此三物以诅之可也。

巷伯

一章。二章

萋斐以成贝锦,喻䜛人者能因细小而饰成大罪也。哆侈以成南箕,喻䜛人者能因疑似而构成实罪也。始则以小而成大,终则以虚而为实,此䜛人者所以能倾人之家国也。

三章

缉缉者,如麻之绩,继续而不已也。翩翩者,如鸟之飞,往来而自得也。谮之初行,既以不信而加诸人;言之不慎,亦将以不信而责于汝。戒之也。

四章

捷捷而儇利,则非若讷者之迟钝矣;幡幡而反复,则非若木者之质朴矣。好谮之初,固为汝之受;好谮不已,又将于汝乎?迁亦戒之之辞也。

六章

投畀豺虎,欲其食之也,而豺虎不食,则物之所不取也。投畀有北,欲其受之也,而有北不受,则地之所不载也。

〈阙〉恶哉!其必有以制之矣。

蓼莪

首章

此诗诸儒皆以为兴,至集传直以为比,而其义始明。凯风之子以棘自比,棘固木之贱者也。蓼莪之子以蒿自比,蒿固草之贱者也。凯风以已非美材,故念母氏养我之劬劳,则自责以期亲之悔悟也。蓼莪以已非美材,而念父母生我之劬劳,则父母已没矣,不过重自哀伤而已。

末章

民莫不榖,我独何害者,言民莫不有父母,而我独遭此闵凶也。民莫不榖,我独不卒者,言民莫不有父母,而我独不得终养也。夫孝子行役,不得以养其父母,而形于叹咏者,如陟岵、鸨羽皆是也。而蓼莪之诗,独使人诵之者流涕呜咽而不能止,何也?曰:陟岵、鸨羽,思念于父母尚存之日;蓼莪之诗,感伤于父母既没之后。父母尚存,则虽旷废于今日,而犹幸来日之可继也;虽阔略于此时,而犹幸他时之可补也,则是犹有望也。若父母之既没,则魂不可以复返,神不能以永存,容貌之不可以复见,音响之不可以复闻,虽有廿旨,无所奉之也;虽有轻暖,无所衣之也。念生育之艰,思顾复之勤,罔极之恩既不可得而报,则无涯之悲亦孰得而止之哉!此蓼莪之所以作也。噫!彼父母俱存者,犹未知是诗之悲也。若父母既没,诵是诗而不三复流涕者,是亦非人子也。

大东

三章

薪所以供爨,必收蓄之而后可用;若浸之于寒冽之泉,则湿腐而不可爨矣。民所以为国,必抚字之而后可用;若困之以暴虐之政,则穷悴而不能胜矣。吾所以契契忧苦,寤寐而不忘永叹者,正以哀我东国劳苦之人也。然则如之何?薪之既获,则必载而蓄之,然后可爨也;民之既劳,则必其休而息之,然后可用也。

四章

东人之子,职劳不来,则虽以公子之贵,而奔走往来,其贱者可知也。西人之子,而粲粲衣服,熊罴是裘,则贫窭者且转而富矣。复百僚之是试,则卑贱者且转而贵矣。别舟人、私人言之者,举卑贱以见其馀也。

五章

酒之厚也,而不以为浆;佩之鞙也,而不以为长。其出之也甚艰,其视之也甚贱。盖群小得志,其意气骄溢类如此。然则贫富劳逸之不均,吾将曷愬哉?亦惟愬之于天而已。汉之有光,其亦能监视我也邪?织女之七襄,其亦能成文章以报我也邪?其辞之婉而不迫如此,诗人之忠厚亦可见矣。

四月

总论

此诗或以为行役,或以为忧乱。以诗考之,由夏而秋,由秋而冬,则见其经历之久;由西周而南国,由丰、镐而江、汉,则见其跋涉之远。此行役之证也。父母先祖,胡宁忍予?则无所归咎之辞。乱离瘼矣,奚其适归?则无所逃避之辞。此忧乱之证也。专以为行役,则先祖匪人之怨,其辞过于深;专以为忧乱,则滔滔江、汉之咏,其辞过于远。然则是诗也,盖大夫行役而忧时之乱,惧及其祸之辞也。

北山

总论

大东言赋敛之不均,北山言役使之不均。赋敛之不均,则诸侯怨;役使之不均,则臣子怨。夫臣之于君,不择事而安之,所以为忠也,而不免于怨,何也?盖怨生于彼此之相形者也。吾方尽瘁,而彼则居息之燕燕;吾方劬劳,而彼则叫号之不知;吾方畏咎,而彼则饮酒以湛乐。此劳与逸之相形也。彼且息偃在床,而吾则征行之不已;彼且栖迟偃仰,而吾则鞅掌于王事;彼且出入风议,而吾则靡事之不为。此亲与踈之相形也。均之为臣子也,彼以其逸,我以其劳;彼若是其相亲,吾若是其相远。吾独非人也邪?大东之诗亦然。东人之贵者劳,西人之贱者逸;东人之富者贫,西人之贫者富。均是人也,而劳逸厚薄若是其相悬,果能自己于言邪?然则臣子之事君,虽不可不竭其力,而君之使臣,要必有道矣。为人上者,其亦均平其心,而无使其彼此之相形乎!

楚茨

首章

此章言由古人有垦辟之劳,是以今日有收成之富;由仓廪有收成之富,是以宗庙有享祀之丰,是以吾君获福禄之大。盖力于农事,所以致其勤也;以奉宗庙,所以致其孝也。惟勤,故致力于民者尽;惟孝,故致力于神者详。此古之贤公卿所以为不可及也。

二章〈此章櫽括辅氏语。〉

济济跄跄,谓凡与祭之人皆有容仪也。絜尔牛羊,未祭则在涤而刍之,方祭则毛以告纯、血以告杀之类皆是也。自黍稷成而为酒醴,至其为祭,乃烝尝之时矣。先烝而后尝,先其盛者,且趁韵也。或有解剥其皮者,或有烹而熟之者,或有肆而陈之者,或有将而进之者,各有其人,即此济济跄跄之众也。祊,庙门内也。凡祭,祼鬯则求诸阴,焫萧则求诸阳,索祭祝于祊则求诸阴阳之间。盖魂无不之,神无不在,求之之备如此,此祀事之所以明也。先祖是皇,若有以见其大,且有以见其尊。神保是享,既享其诚意,又享其饮食,即神具醉止之意也。此孝孙之所以有庆也。

三章

执爨踖踖,对君妇莫莫言之。踖踖,敬也。贱者能敬,则贵者可知矣。莫莫,亦敬也。在内者能敬,在外者又可知矣。为俎孔硕,对为豆孔庶言之。俎所以载牲体,主于肥腯,故曰硕。豆所以盛内羞,庶羞主于多品,故曰庶。或燔或炙,对为賔为容言之。主人献尸,賔长以肝从。主妇献尸,兄弟以燔从。则燔炙即此从献之物,而賔客即此从献之人也。其曰为賔为客,谓筮而戒之,使助祭者,而非泛然賔客之谓也。献尸既毕,而后有献有酢,有酬有旅,则少长相劝,交错以遍,而礼将终矣。而礼仪则无一之不合于度,笑语则无一之不得其冝。言自始至终,皆尽善也。于是神保来格,而报之以介福,言其福之盛大也。酢之以万夀,言其福之悠久也。

五章

祀事既毕,礼仪备矣。钟鼓既戒,为尸出,当奏肆夏,预设以待之也。孝孙往堂下西面之位,工视以利养,成毕告之。所祭群庙,非止一神,而皆醉矣,皇尸则起而归矣。于是鸣钟鼓以送尸,谓奏肆夏也。先已戒之,至此乃奏之。尸,节神者也。神醉而尸谡,送尸而神归。诸宰彻去诸馔,君妇彻去豆边,皆敏疾而不迟,不以礼终而怠也。祭毕,归賔客之俎,同姓则留与之燕,以尊賔客以致其敬,亲骨肉以致其爱也。

信南山

百章

此诗首章言地利之尽也。此南山之下,有神禹以甸治之于前,若彼其可信也。有曾孙以耕治之于后,又若此其垦辟也。于是而疆之理之,使之为畛为徐为丘为甸,则所以顺地势之所冝也。使之为沟为洫为浍为川,则所以顺水势之所冝也。

二章

二章言天时之和也。雪为丰年之兆,冬将雪则云一色,雪乃雰雰而下,至春又益之以霡霂之小雨,既优而,既渥而浃,既霑而润,既足而丰,故能生我百榖也。

三章

三章言人事之善也。田以井制,其疆场翼翼然整齐,其黍稷彧彧然茂盛,皆曾孙之穑也。于以为酒,则三酒五齐之无不备。于以为食,则洁粢丰盛之无不冝。于以畀尸,则可以妥侑。于以畀賔,则可以献酬。于是而神降之福,使之夀考万年也。

四章

四章言民心之恱豫也。农民于田中作庐以便田事,于畔上种瓜,瓜熟献之于君,俾剥而削治之,菹而淹渍之,以祭祀而献皇祖,令君得夀考之福也。

甫田

首章

岁取十千,言其赋敛之常也。食我农人,言其周给之仁也。今适南亩,言其巡省之勤也。烝我髦士,言其劝相之备也。

二章

上五句言报成之祭,下五句言祈年之祭。齐明牺羊,礼之盛也。礼以备物,故于报成之祭言之。琴瑟击鼓,乐之盛也。乐以达和,故于祈年之祭言之。上言方社而不及田祖,因方社以见田祖也。下言田祖而不及方社,举田祖以见方社也。上言农夫之庆,归其功于民也。下言榖我士女,溥其惠于下也。

三章

曾孙之来,以省耕为职者也。田畯之至,以劝农为职者也。以其妇子,馌彼南亩,言其力之齐也。攘其左右,尝其旨否,言其情之亲也。禾易长亩,终善且有,言其效之著也。于田畯曰喜,于曾孙曰不怒,互文以见意也。田畯见之而喜,曾孙见之而不怒,则农夫益以敏于其事矣。谓不待督趣而自劝也。

大田

四章

大田多稼,总言其事以发端也。既种既戒,善其备于往岁也。既备乃事,致其力于今岁也。以我覃耜,利其器也。俶载南亩,耕之勤也。播厥百榖,种之时也。既庭且硕,生之盛也。凡此皆以顺曾孙之所欲也。此言其处已之勤而事上之忠也。

二章

既庭且硕,言其初长时也。既方既皂,言其初实时也。既坚既好,言其将熟时也。不稂不莠,去其害苗之草也。去螟螣蟊贼,去其害苗之虫也。禾之穉者,尤当有以爱䕶之,无害我田穉,尽其力于已也。秉畀炎火,求其助于神也。

三章

上章言苗已盛矣,害已除矣,人力至而神惠昭矣,所少者雨露之泽耳。有渰蒌蒌,云之盛也。兴雨祈祈,雨之徐也。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,先公后私也。穉也,穧也,秉也,穗也,本无异义,诗人特致意于彼此二字,以深见其丰成有馀而不尽取。若曰彼处之田若是其遗弃,此处之田亦若是其遗弃,田虽不同而其禾之富有则一也。彼人之心若是其忠厚,此人之心亦若是其忠厚,人虽不同而其心之恻怛则一也。先公后私,尊君之义也。以羡补不足,及众之仁也。盖仁义之道,上之人既以是而为教,下之人复习是以成俗,此周之盛时所以为不可及也。

瞻彼洛矣

瞻彼洛矣,维水泱泱。言其形势之壮盛也。君子至止,福禄如茨。言其福祥之厚集也。韎韐有奭,以作六师。言其人心之翕聚也。形势之壮盛,得乎地也。福祥之厚集,得乎天也。人心之翕聚,得乎人也。此周之王业所以有泰山之安,磐石之固也。周人尚文,其弊也必起于弱。故周公戒成王曰:诘尔戎兵。毕公戒康王曰:张皇六师。皆欲其振厉奋发,以耸万民之观瞻,一四方之趋向也。此诗云:天子至洛水之上,亲御戎服,以起六师。则必于此乎朝会,于此乎田猎。修戎备于闲暇之时,讲武事于燕安之日。据地利以合人心,遵国典以承天意。使斯民睹车马之盛,而知国势之尊安。见旗常之美,而知王灵之赫奕。是固福禄之所由聚,邦家之所由安也。夷厉而下,王室偷安,人心涣散。朝事之不修,武事之不讲。姬辙既东,而天下无复中兴之望矣。顾洛水之泱泱,宁不重为之有感乎。

裳裳者华

此诗朱子以为荅瞻彼洛矣,则是天子会诸侯于东都,讲武既毕而燕饮之诗也。夫尊为国君,固非他人之所能左右也。左之左之而无不冝,是其才之全也。右之右之而无不有,是其徳之备也。冝者,冝于外。观于朝廷而见其礼文之无不周,观于田猎而见其射御之无不善,则信乎其才之全矣。有者,有于内。即夫多仪之享而知其事上之敬,即夫趋事之敏而知其有事上之忠,则信乎其徳之备矣。惟其有之于内,是以似之于外。盖容貌词气乃徳之符,其外之无可选择如此,则其中之所存可知。有于中者,所以为外之本。冝于外者,乃其中之似也。

𫠆:弁。

椎,亲亲之恩;由兄弟以及甥舅,亦其亲踈之杀也。前二章言茑萝施于木上,以比纒绵依附之意;此一章以雪之先集维霰,以比老至而将死之验。方其纒绵固欲相依以永久也,既而自知老之将至,则亦岂能以久哉?惟当乐饮以尽今夕之驩耳。盖君子之于兄弟亲戚,其相与之情无穷而相见之日有限,以无穷之情乘有限之日,则其饮食聚会亦真情之所不能已也。死丧无口,无几相见,此与唐风宛其死矣,他人入室辞指略同而意则异,彼欲及时以自娱乐,此欲及时以相亲爱也。

车舝

首章

首章言思娈季女,则男至女家而亲迎也。曰徳音来括,则女至男家而成室也。曰式燕且喜,则既至而燕饮以相喜乐也。正小雅有鹿鸣以燕群臣,有常棣以燕兄弟,有伐木以燕朋友,而独于夫妇缺焉。则此诗虽燕乐昏之诗,其亦昏礼上下通用之乐也欤。

末章

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,于六义属兴。而断章取义,则于行道进徳之喻,尤为切至。盖知高山之可仰,则知圣徳之可慕矣。知景行之可行,则知大道之可由矣。由圣人之道,以求至圣人之所止,则所谓至善不外是矣。然则仁之不如尧也,孝之不如舜也,学之不如孔子也,犹之陟高山而不至其巓,行大道而不达乎国都也。是即所谓半涂而废也,岂不惜哉。

賔之初筵

因射而饮者,饮在射先。因祭而饮者,饮在祭后。饮在射先者,方有事于射,其容体欲比于礼,其节奏欲比于乐,固不暇于醉也。饮在祭后者,礼行既久,其筋力已竭,其志气少舒,若可以醉矣。而献酬交错之际,礼仪欲无一之不合于度,笑语欲无一之不得其冝,则亦岂暇于醉哉。噫,礼莫大于射,而因射而饮者,其礼仪之备如此。尤莫重于祭,而因祭而饮者,其礼乐之盛又如此。则不惟不暇醉,亦不敢醉矣。此古人之饮所以无过举欤。

三章至末章

反反而谨重,抑抑而慎密,此温恭之所为也。幡幡而轻数,怭怭而媟嫚,则必至于屡舞,且不免于号呶矣。号呶者,口之不谨也。屡舞者,手足之妄动也。惟其手足之妄动,故始焉仙仙而轩举,中焉僛僛而倾侧,终焉傞傞而不止,是自伐其徳也。惟口之不谨,则不当言而言,不当语而语,虽正之以监史,罚之以童羖,亦且奈之何哉。

采菽

首章

予之以车马,所以为之乘;予之以衮黼,所以为之衣。其礼亦已厚矣,而犹以为薄者,盖以车马、衣服之赐,自先王以来所以怀诸侯者如此,吾遵而行之,非能有加于常礼之外也,则其歉然不自足之意可见矣。

二章

诸侯之来朝,有旗焉,所以昭其明也。有和鸾焉,所以昭其声也。有车马焉,所以昭其物也。故观其旗之淠淠,而有以知其徳之著。听其鸾声之嘒嘒,而有以知其徳之和。观其载骖载驷,而有以知其徳之称。然则虽不言徳,而其徳之令亦可想矣。此所以为天子之所予也欤。

三章

礼以齐遫为敬。彼交匪敖,则万福之所求;彼交匪纾,则天子之予,即福禄之所申也。

四章

柞则有枝,枝则有叶,叶以芘枝,枝以卫干,上下相承而根本坚固,冝也。天子必有绪侯,诸侯必有左右,诸侯以卫天子,左右以卫诸侯,上下相承而福禄厚集,亦冝也。

诗解颐卷三·大雅三

文王

首章

此章之意,约言之而四句已足。惟周公告戒其君,言有尽而意无穷,故反复申之。其徳之显,即于昭之谓也。其命之时,即维新之谓也。其陟降在帝左右,即文王在上之谓也。然于昭以言其神,而不显又言其徳,何也?盖周家天命之新,固本于文王之徳,尤本于文王之神。其徳之显,自其在人者言之也。其神之昭,自其在天者言之也。光于四方,显于西土,此其徳之在于人者然也。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,此其神之在天者然也。文王生而其徳昭著,既足以膺天命之眷顾,没而其神之昭明,尤足以基天命于悠久。方其以徳而受命,文王与天犹二也。及其昭明而在天,则文王与天一矣。惟其神之昭于天也,故周之为国虽旧,而周之受命则新。斯命也,非文王一人之命,乃周家一代之命也。其神之在天,相与为无穷,则其命之在后嗣,亦相与为无穷。文王之神,即天之神也。上帝之命,即文王之命也。上帝之陟降,无一时而不监于人。文王之陟降,无一时而不同于帝。则为后王者,岂可谓天之高高在上而不吾察,文王之神杳冥恍惚而不吾知哉。此章虽不言畏敬,而不可不敬畏之意,隐然已见于言外矣。

二章

亹亹犹勉勉,自圣人言之,则纯亦不已之谓也。惟其徳之不已,故其令闻亦不已。惟其令闻之不已,故天命之亦不已。由其身以及其子,由其子以及其孙,而又及于无穷,使其本宗百世而为天子,支庶百世而为诸侯,则可谓盛矣。而又以为有是君不可无是臣也,故又及其臣子,使凡周之士,其传世亦无不显者焉。此诗言不显者三,有周不显,自圣人言之也。不显亦世,与世之不显,自臣子言之也。上章以徳言,此章以世言,惟其徳之显,是以其传世亦显也。上章言文王之徳之神,此章以下専言徳者,周公告戒成王,固欲其法先王之显徳,保上天之显命,非但欲其求之窈冥恍惚而已也。

三章

翼翼者,勉敬之谓。勉即文王之亹亹也,敬即文王之缉熙敬止也。文王之徳莫盛于此,故文王之臣子亦无不取法于此,而有是勉敬焉。勉则能自强而不息,敬则能主一而无适,以之为已而身以修,以之事君而国以治,其谋猷如此,宜其传世之无不显矣。故又叹美之曰:美哉,此众多之贤士而生于此文王之国也。以多士而生王国,谓非天命之保佑不可;以王国而克生此多士,谓非圣化之造就不可。由天命之保佑而多士以生,由圣化之造就而王国克生,则信乎足以为周之桢干矣。墙非干无以立,国非人无以一,此济济然之多士,乃文王之所赖以安也。

四章

穆穆者,深远之容著于外。敬者,戒惧之意存于中。外深远而内戒惧,则表里之如一。既缉续而又熙明,则始终之无间。此文王之敬所以与天合徳也。文王之受天命,以其敬也。商纣之失天命,以其不敬也。文王惟不已其敬,是以大命集焉。商纣惟不已其恶,是以大命去焉。天命之去就既殊,则天位之隆替亦异,而啇之孙子遂臣服于周矣。虽有子孙千亿之众,其若天命何哉。

五章

肤敏以言其才之美,裸将以言其职之共,黼冔以言其服之常。以商之士而服商之服,若不改昔日之旧也。然以其肤敏之才而奔走于周王之庙,则今日之命非复昔日之命矣。于是呼王之荩臣而告之曰:得无念尔祖文王之徳乎?使尔而不念厥祖,则将坠厥绪,而尔之臣子又将服周之服而助祭于他人矣。荩者,忠爱之笃。惟其忠爱之笃,是以欲其监戒之深也。

六章

此章言法先王而修徳配命,则福自我求,若此其易也。不法先王而修徳配命,则失众失国,又若彼其难也。为后王者,可不以文王为法,而以商为监哉。

七章

遏尔躬者,商后王之所以自绝于天也。宣昭义问者,商先王之所以克配上帝也。二者不可不折之于天。然上天之事,无声臭之可闻,孰得而测之哉?惟取法于文王,则法其缉熙之敬,而上有以得天心;法其亹亹之诚,而下有以得人心。万邦且作而信之矣。我将之颂曰:畏天之威。畏天即所以畏文王也。又曰:仪式刑文王之典。法文王即所以法天也。天与文王一也。

大明

首章

天果不可信乎?在下者有明明之徳,则在上者有赫赫之命,未尝不可信也。天果可信乎?夏有昏徳而商受之,商有昏徳而周受之,其去就无常,又未尝必可信也。惟天之不可信,此为君之所以不易也。纣居天位,为殷之正适,而乃使之不得挟四方而有之者,盖天命未绝则为天子,天命既绝则为独夫故也。

二章

由父母家言之,则曰来嫁。由夫家言之,则曰嫔于京。维徳之行者,王季以明徳而治乎外,大任以淑徳而治乎内。乾健而坤顺,阳唱而阴和,其志意无不同也。有王季以为之父,有大任以为之母,此文王之所以圣也。有文王以为之父,有大姒以为之母,此武王之所以圣也。

三章

圣人之徳,敬为大。泛言之而为徳,切言之而为敬。敬者,徳之舆也。无敬则徳不行。圣人之敬,上与天心合,下与人心合。故以之事天,非有心以求福也,而自足以来多福。以之治人,非有心于求媚也,而自足以受方国。其徳之不回,即其心之敬者为之也。使此心之敬有一毫之空阙,一息之间断,则不可谓之不回矣。

四章

天命必有所厌也,而后有所集。以六百年之商,将欲革其命而新之,非监视之久而眷顾之深,夫固不轻集也。天命既集于文王,则文王之配,岂人力之所能为哉?洽水之阳,渭水之涘,有圣女焉,天实拟之以为圣人之配也。而天命之集于周,益可信矣。

五章

伣天之妹,言其犹天之女也。纳币为昏礼之始,亲迎为昏礼之成。文定厥祥,敬其始也。亲迎于渭,敬其终也。造舟为梁,重其事也。不显其光,赞美之词也。

六章

有大任以为之母,有大姒以为之妇,故谓之纉,言女徳之有继也。既生文王于前,又生武王于后,故谓之笃,言天命之匪懈也。其伐商也,上以顺乎天,下以应乎人,故谓之燮,言其无惭徳也。

七章

上帝临女,无贰尔心。言处天下之大变,当天下之大任,当一以天命行之,不可置毫发私意于其间。彼以人之众寡,事之成败,存于念虑者,皆所谓私意也。武王无是也,而必云尔者,以见牧野之事,天命之所不容释,人心之所不容拒,而非武王之得已云尔。

卒章

此章述牧野之事。然言其檀车之煌煌而已,不及乎矛㦸之利,则是无待于击刺也。言其驷𫘪之彭彭而已,不及乎弓矢之良,则是无待于贯革也。言尚父之鹰扬而已,不及乎徒御之众,则是无待于选锋陷阵之勇也。所以然者,殷周之不敌久矣。孔子曰:仁不可为众。孟子曰:征之为言正也,各欲正己也,焉用战。皆此意也。会朝清明,所谓一戎衣而天下定也。

首章

案:朱氏曰:厥初生民,自后稷始。入此室处,在邠公时已然。此云尔者,生民之诗,是推始祖所自出。绵诗首章,是见民人所自来。姜嫄生后稷,建邦分土之由也。稷封于邰,而不窋窜去。自有邰废,而周无民矣。漆沮之豳,又周之民人始生之地也。夹皇溯过,虽未已有宫室,但穴处乃豳地所不能无。谓之未有室家,何怪哉。况诗意主事,大王肈基王迹,文王克成厥勲,以二王始终之者,见在豳而小,迁岐而大矣。

三章

内则言妇养舅姑,公食礼言君侍于臣,皆以堇,则堇乃美菜也。七月言食农夫以荼,则荼乃苦菜也。周原之所膴膴然肥美,所生堇荼皆甘如饴,则苦者亦甘矣。于是大王始以为可迁,谓谋及乃心也。又谋之于众,谓谋及卿士庶人也。又契龟而卜之,谓谋及卜筮也。龟兆告吉,乃告其民曰:可以止于是而筑室矣。则大王之迁,岂其然而已哉?

五章

量地制邑,度地居民,司空之职也,故先召之。致众庶,令徒役,司徒之职也,故次召之。定其位处,揆其基地,使不失其绳直,此司空立室家之事也。既正,则束版以筑,筑讫,复升下而上,以相承载,此司徒命徒役之事也。

六章

上章言作宗庙,此章言治宫室也。筑墙之时,取土而实之于器者,其众则陾陾然。墙上之人受而投之于版者,其声则薨薨然。既投之,则从而筑之,其声登登而相应也。墙成而重复削治之,其声则冯冯然坚也。五版为堵,百堵同时而并兴。言民皆乐事劝功,竞欲致力其间,虽鼛鼓不能胜而止之,见大王之得人心也。

七章

皋门曰有伉,自外观之而见其高也。应门曰将将,自内观之而见其严正也。冡土曰戎丑攸行,固将于此乎起大事,动大众,非苟安于卑近而已也。

八章

大王之去邠,避𤞤狁之难也。及其至岐,则又有昆夷之愠焉。昆夷之愠,患之自外至者也。内治之修,政之由中出者也。自外至者,圣贤之所不能必。由内出者,圣贤必加勉焉。盖君子创业垂统,为其可继者而已。若夫成功,则固有天命存焉。然积累之既久,培植之既厚,至于木拔道通,则屈不终屈而必于伸,晦不终晦而必于显。昆夷之窜,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矣。

九章

虞芮之质成,是讼狱者不之商而之文王也。归者四十馀国,是朝觐者不之商而之文王也。文王之徳其孚于人也久矣,至是而始动其兴起之势者,譬之弩机之既张,是惟无发,发则沛然而不可御矣。诗人推本言之,以为是虽文王之徳之盛,而亦由此四臣之助而然。盖舜之徳虽非五臣之所能及,而非五臣则亦无以佐其治也。文王之徳虽非四臣之所能及,而非四臣则亦无以宣其化也。书亦曰:无能往来,兹迪彛教。文王蔑徳,降于国人。知此则知文王得人之盛,而人才之为圣化之助亦大矣。或者乃谓文王之化非四臣之所能为,岂不异哉。

棫朴

首章

艽艽棫朴,则薪之槱之矣。薪以燎之,所以致其用于今日;槱以积之,所以储其用于后日也。济济辟王,则左右趣之矣。左右使今之人,固无不于此乎趣向;左右辅弼之人,又无不于此乎趣向也。

三章

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。上章言人心之趣向见于祭祀之时,此章言人心之趣向见于征伐之日也。

四章

倬彼云汉,则为章于天矣。言天道之大,而有以成其文也。周王寿考,而岂不作人乎?言圣寿之久,而有以成其化也。

五章

追者,所以美乎金之文也。琢者,所以美乎王之文也。既追之而又琢之,则所以美其文者至矣。金者,所以全其可追之质也。玉者,所以全其可琢之质也。既金之而又玉之,则所以美其质者至矣。勉勉者,诚之存乎中也。纲纪者,治之著于外也。既勉矣而又勉焉,则所以纲纪乎四方者至矣。

旱麓

二章

玉瓉之瑟,然则必有黄流以注之。器之美者,味亦美也。岂弟之君子,则必有福禄以下之。徳之盛者,福亦盛也。

三章

鸢飞而戾天,鱼跃而于渊,物之囿于气者,有自然之机也。岂弟君子而何不作人乎?人之囿于徳者,有自然之化也。

五章

瑟彼柞棫,不期于民之燎也,而民自不能以不燎。言物之盛者,必为人所用也。岂弟君子,不期于神之劳也,而神自不能以不劳。言徳之盛者,必为神所福也。

棫朴·旱麓总论

棫朴旱麓咏文王之徳必曰岂弟,何也?盖岂焉而乐,弟焉而易,此见文王之徳同一泰和元气之流行,而于其燕居之时,有春生而无秋杀,有阳舒而无阴惨,此所以能作兴天下之材,纲纪天下之治,不惟有以敛是福于一身,尤必有以敷是福于庶民也。论语记夫子燕居之容曰申申夭夭,申申者其容舒,夭夭者其色愉,即岂乐弟易之谓也。知文王则知夫子矣,知夫子则知文王矣。噫,此文王夫子所以为安而行之之圣,而非贤者之所可企及欤。

思齐

首章

此荘敬之大任,乃文王之母,谓文王生于大任,而大任有荘敬之徳,则文王之圣敬,其气禀有自来矣。大任上能致孝于姑,媚周姜以尽妇道,下能示法于妇,而大姒又继其美徳之音,是大姒之徳亦大任之徳也。大任以敬徳而生文王,大姒以美徳而百斯男,则文王于此夫何忧哉。

二章

先神而后人,尊卑之序也;先家而后国,亲疏之杀也。诚以事神,而神无不格;诚以治人,而人罔不孚。此所谓接神人各以其道也。

三章

雝雝者,和之至也,所以为治人之本也。肃肃者,敬之至也,所以为事神之本也。不显自其在己者言之,亦临则指其在神者而言也。无射自其在人者言之,亦保则指其在己者而言也。已之所处虽在于幽隐,而心之戒惧则常若有临之者。人之于我虽无所厌射,而心之操存则常若有所守焉。所以为纯,亦不已之实也。

四章

戎疾不殄,难之自外至者,圣贤有所不能必也。烈假不瑕,徳之由中出者,圣贤未尝不自安也。不闻亦式其知,生知不思而得,故稽之往古而不谬也。不諌亦入其行,安行不勉而中,故质之当今而无疑也。此所以为性与天合也。

五章

成人之所以有徳,小子之所以有造,以古人之无斁也。古之人谓谁,指文王而言也。夫惟文王有不已之诚,是以斯士皆有俊又之美也。

皇矣

首章

皇矣上帝,临下有赫。言其威命之显也。监观四方,求民之莫。言其主宰之公也。彼夏商之政,既失其道,天之绝之也久矣。故求之四方之国,其未得之也,则于是而寻究之,于是而谋度之。其既得之也,复于是而耆定之,于是而增大之。乃眷然顾视西土,以此岐周之地,与大王为居宅焉。然则天岂私我有周哉?其眷周也,即所以求民之安定也。

二章

上章此维与宅一此字,指岐周而言。此章八其字,复指岐周而言。岐周本险阻山林之地,大王居之而民之归者益众,于是竞刊除之。所作而拔之屏而去之者,是其地之菑而翳者也。所修而理之平而治之者,是其地之灌而栵者也。所启而拓之辟而开之者,是其地之柽而椐也。所攘而去之剔而剪之者,是其地之檿而拓也。檿拓美材,可以养蚕,非可刊除者也,惟穿剔去其繁冗而已。然则作屏修平启辟皆所以刊除其木,而攘之剔之又所以成长其木也。大王之迁于岐,非人力所能为也,乃上帝迁此明徳之君,使之内治既修则远夷自遁,远夷既遁则国势益张,而又以为有明徳以治其外,不可无贤妃以助其内也,故又立之配焉。凡此皆天之所以厚我有周也。

三章

王业之成虽在于武王得天下之时,而天命之定已见于泰伯让王季之日。泰伯让焉而无迹,王季受之而无愧,此王业之所由基也。文王创造于前,武王继续于后,此王业之所由成也。泰伯当立而不立,文王可为而不为,故皆谓之至徳。非王季之友无以成泰伯之志,非武王之孝无以成文王之功。武王之孝易知也,王季之友难知也。此因心则友,则友其兄,则笃其庆,载锡之光,诗人所以再三叹咏于王季也。

四章

帝度其心,使之能权也。夫惟能权,故能受泰伯之让,而笃周家之庆也。其徳之清静者,体之所以立。克明以下六者,又其用之所由著。克明者,其徳足以知人,克类则明之察也。克长者,其徳足以长人,克君则长之大也。克顺者,其徳足以和民,克比则顺之至也。此章専美王季之徳,故言之特详。至于文王,则但言其徳之靡悔而已。然谓之靡悔,则其徳之纯一无间,亦可见矣。惟其徳之无间,是以其福之无穷也。

五章

人心必有所畔,而后有所援;必有所歆,而后有所羡。畔者,疏而离之;援者,亲而附之也;歆者,欲之动乎中;羡者,心之慕乎外也。斯二者,皆溺于人欲之流者也。文王无是二者,盖天实使之,而非人力勉强之所能也。故能先知先觉,以造道之极焉。密之敢拒大邦,不知有事大之礼也;侵阮徂共,不知有恤小之义也。此天理之所当怒,而王法之所当诛也。故赫怒整兵以遏其众,则其伐密也,初非有所畔也;其救阮也,初非有所援也。兵之所在,陵曰我陵,池曰我池,初非利其土地人民而有所歆羡也。此所以能厚周家之福,而荅天下之心也。

六章

依其在京言,文王安然在周之京,犹所谓居其所不动也。夫圣人岂有利天下之心哉?其侵自阮疆也,亦因其可怒者而怒之耳。然文王以圣人之徳当方伯之任,则诸侯之人民即吾之人民也,诸侯之土地即吾之土地也。兵之所至,罪人斯得,而孰敢陈兵于陵以拒我,饮水于泉以抗我哉?于是相其高原而徙都焉。以山言之,则在岐之阳;以水言之,则在渭之将。此万邦之所方向,下民之所归往也,而其势之盛已勃然不可御矣。

七章

不大声以色,言其徳之不形也。不长夏以革,言其功之无迹也。不识则不至于作其明,不知则不至于作其聪,言一循乎天理之自然,而与天同体也。仇方其所仇者也,兄弟其所友者也,询仇方而知崇之不可以不伐,同兄弟而知兵之不可以不戒,于是以伐崇墉焉。盖亦怒其所可怒,而莫非顺帝之则也。

八章

闲闲然徐缓,言设而不用也。言言然高大,言纵而未攻也。连连则相续而不绝也,安安则详审而不暴也。是类是祃,昭其罪于神也。是致是附,敷是徳于人也。此四方之所以莫敢侮也。茀茀然强盛,则非徐缓之比矣。仡仡然坚壮,则犹负固不服也。于是伐以声其罪,肆以奋其力,绝以殄其祀,忽以灭其国,则天诛不留而罪人斯得矣。此四方之所以莫敢拂也。

灵台

首章

望氛祲,察灾祥,忧民之忧也。时观游,节劳佚,乐民之乐也。台而谓之灵,神之也。曷为乎神之?以其不终日而成也。不终日而成,果文王之心乎?非然也。文王之心固戒以勿亟,而斯民之心则自如子来也。然则勿亟者,圣人爱民之仁;而子来者,斯民事上之忠也。

二章

台下有囿,则从而谓之灵囿;囿中有沼,则从而谓之灵沼。王而时在灵囿也,则见其鹿之攸伏,言其性之适也;见其鹿之濯濯,言其体之充也;见其鸟之翯翯,言其色之洁也。此飞走者,乐其为飞走也。王而时在灵沼也,则既见其鱼之牣,而其多可知也;复见其鱼之跃,而其适可知也。此鳞介者,亦乐其鳞介也。

总论

前二章言灵台之游观,后二章言辟雍之教育。游观而言其物之盛者,以见涵育长养之有素也。教育而言其乐之和者,以见鼔舞作兴之有术也。然则台池鸟兽之乐固与百姓共之,而钟鼔之乐又将与贤者共之也。

下武

首章

圣人兴王之业,非先后固无以基之于前,而先后在天之神,非圣人亦无以配之于下。盖一代兴王之业,必世徳之相承有以基之于其始,而后圣徳之受命有以成之于其终也。周之王业自文王而始著,自武王而始成,是文王、武王实造周矣。然推原其始,则文王之前固有王季也,王季之前又有太王也,谓王业之所基不在于是而可乎?夫惟太王、王季、文王既没,而其精神上与天合也,是以武王继之,实能配彼在天之灵于镐京,则武王之继三后,谓非王业之所成而可乎?诗人于此,原其始而推本于三后,要其终而归功于武王,则夫任继述之责者,其必知所法矣。

二章

此章二配字不同。王配于京,是以下而对乎上之辞;永言配命,是以人而合乎天之辞。有以配对于下,而已之徳既与先王而为一;有以配合乎天,而已之心复与天理而为一。此所以能成王者之信,而天下之法也。然则王者之信,岂可以他求哉?亦在乎求世徳、配天命而已。盖世徳皆实心之形著,而天命即实理之流行。既有以配对于先王,复有以配合乎天命,则王者之徳著于下,而天下之心应乎上,上下交孚,而其为信也成矣。

三章

求世徳,配天命,所以能成王者之信,而其信之可法,正以其孝之可法也。长言孝思而不忘者,一饮食之顷而如见于羮,一坐作之顷而如见于墙,一陟降之顷而如见于庭,无一处之不然,亦无一时之不然也。若有时而忘之,则是勉强矫伪之所为也,而岂足为天下之法哉。

五章

绳祖武者,欲后人继武王之迹也。武王之道,惟信与孝而已。然武王之信,乃王者之大信,固非暂焉作辍之所能;武王之孝,乃天下之达孝,尤非暂焉勉强之所能也。然则如之何?曰:法武王之信,在乎天命之永配;法武王之孝,在乎世徳之是求。如是而不受天之祐者,未之有也。

文王有声

首章

文王惟有安天下之心,故能成安天下之功。惟其有安天下之功,故能有高天下之誉。即其声之大,而知其功之盛。即其功之盛,而知其心之勤。此文王之所以为克君也。

二章

大命自文王而始集,故武功自文王而始成。伐崇所以除天下之暴,作丰所以立天下之本。有以除天下之暴,则人心服;有以立天下之本,则人心归。此文王之所以克君也。

三章

遹追来孝,文王之孝也。永言孝思,武王之孝也。文王之孝,有以追先人之志。武王之孝,有以成文王之功。此周之王业所以盛也。

五章

丰水东注,言其水势之顺也。四方攸同,言其人心之合也。即水势之顺而有以见神禹之功,即人心之合而有以见武王之徳。武王因人心之合而益有以尽其君道之隆,则不惟近无愧于文王,而且远无愧于神禹矣。

六章

四方攸同,皇王维辟,见武王之尽君道也。镐京辟雍,无思不服,见武王之尽师道也。君以治之而四方无不于此乎攸同,师以教之而四方无不于此乎心服,则其尚徳而不尚力,于此亦可见矣。

七章

武王之迁镐,非以徇一己之私也,必考之于卜,以定其宅焉。惟龟为能致其决,惟武王为能成其事,则武王之迁,固将上以承天意,下以顺民心,前以承先王之志,后以开无穷之基,信乎其克君也哉。

八章

丰水则有芑矣,而武王岂无所事乎。水之流不穷,则其生物亦无穷也。圣人之徳无穷,则其善后亦无穷也。于孙谋曰诒,则所以遗之者至矣。于翼子曰燕,则所以安之者至矣。彼苟一时之安,而不为悠久之计者,又恶足以语此哉。

生民

三章

牛羊之腓,䕶之以其股也。鸟之覆,䕶之以其翼也。人之会伐平林,则又收而置之怀抱也。人与我同类者也,物与我异类者也,而无不有爱䕶之意,以见天之所生,固非人之所能弃也。实覃实𬣙,言其形之大也。厥声载路,言其声之大也。此稷之所以异于人也。于是始收而养之,则亦知其受命于天,而不可以常儿待之矣。

五章

后稷之穑,其种虽降于天,其相之实在于己。苟不能致其人力之助,则丰草之不茀,嘉榖必不能与之而并生矣。实方实苞,自其渍种时言之也。实种实褎,自其始苖时言之也。实发实秀,自其始穟时言之也。实坚实好,自其始实时言之也。实颍实栗,自其实熟而收成时言之也。自种而苗,自苖而秀,自秀而实,无所往而不致其人力之助,此稷之播种所以大有功于斯民,而有邰之封所以享无穷之报也。

六章

稷之降种,其名不一,而此独以秬秠、穈芑言者,自其种之事而可以供祭祀者言之也。秬秠可以供郁鬯,穈芑可以供粢盛,故降之于民,使得以遍种之。种焉而成,成焉而获,获焉而任负以归,于是为鬯酒以降神,为粢盛以享神,此自其始封时言之也。

七章

所舂而揄者,即此秬秠也;所簸而蹂者,即此穈芑也。浸于盆而淅之,其声叟叟然;盛于甑而烝之,其气浮浮然。将以酿郁鬯之酒,供簠簋之酒,备三酒五齐之献也。物既备矣,于是而载谋,则卜日择士之无不善也;于是而载惟,则齐戒具修之无不至也。取萧祭脂,宗庙之祭也;取羝以軷,行道之祭也。诸侯之祭,莫大于宗庙,有朝聘之事,则軷祭焉。上自宗庙,下至軷祭,悉举之矣。或取肉傅火而燔之,或取肉贯之加火而烈之,四者皆祭祀之事。凡此者,皆所以兴来岁而继往岁也。

八章

上章言后稷之祀,此章遂言今日尊祖配天之祭。夫莫高于天,莫尊于帝,若不可得而感格也。而香之始升,上帝已安而飨之,岂为其黍稷之馨得其时而已哉?盖自后稷之肇祀也,载谋载惟之致其诚,取萧祭羝之致其谨,载燔载烈之致其戒,固未尝有一毫之罪悔。由后稷而公刘,公刘之心无以异于后稷也;由公刘而大王,大王之心无以异于公刘也;由大王而文、武,文、武之心又无以异于大王也。今至于后王之时矣,而此心之敬畏犹前日也,则上帝之飨之也,岂徒以其物哉?正以周人之用心同一敬以之相传也。

总论

首章,述姜嫄禋祀之祥。二章,述后稷降生之易。三章,述其生而有见弃之事。四章,述其幼而有种植之志。五章,述其教稼穑而受封。六章,述其降嘉种而肈祀。七章,备言后稷祭祀之诚。八章,备言周人尊祖配夭之义,以终前章之意。

行苇

侍御之盛,言其人之不之也。献酬之盛,言其礼之无阙也。饮食之盛,言其物之丰也。歌乐之盛,言其声之和也。前两章,未射而饮燕之始也,故备言其礼乐之盛。后二章,既射而饮燕之终也,故惟致其颂祷之诚。言之固有序也。

既醉

二章

上章言介尔景福,此章言介尔昭明,则昭明者亦指福之高明光大而言耳,不必以徳言也。

三章

昭明高朗,言其福之光大。令终,言其福之悠久。此诗之言昭明高朗,犹天保之言单厚多益。若以徳言,而实以福言也。

总论

笾豆静嘉,孝诚之著于物也。朋友攸摄,孝诚之寓于人也。孝子不匮,孝诚之传于后嗣也。室家之壸,孝诚之形于内助也。锡尔以祚,所以厚其身也。锡尔以𦙍所以昌厥后也。釐尔女士,则室家之深远而严肃者,非止于一世。从以孙子,则嗣子之孝诚而不竭者,非止于一人也。此皆述所告之词也。

假乐

首章

嘉言其徳之可嘉,乐言其福之可乐。显,明也。今,善也。明则光辉而有耀,善则纯粹而无瑕,此其徳之所以为美也。宜民,宜庶民也。宜人,宜百官也。受禄,受天百禄也。此自其已然者言之也。保如天保之保,谓有以安之。右如左右之右,谓有以助之也。命如命令之命,谓有以付畀之也。申,重也。既保之而又保之,既右之而又右之,既命之而又命之,所谓申之也。此自其无穷者言之也。徳之显而且令,所以为可嘉。命之保右而申之,所以为可乐。

二章

王者之所干者,禄也。而可以得百福焉。禄指其一端言之,福指其全体言之也。子孙千亿,言其多也。穆穆皇皇以下,言其贤也。多而能贤,所以能保天命于无穷也。穆穆皇皇,以徳言也。冝君冝王,以位言也。不愆不忘,以其心言也。率由旧章,以其法言也。必有穆穆皇皇之徳,而后可以冝君王之位。必有不愆不忘之之心,而后可以遵先王之法。

三章

穆穆皇皇,总言其徳之美也。抑抑秩秩,详言其徳之善也。不愆不志,言其心之敬有以修诸己也。无怨无恶,言其心之广有以容乎人也。率由旧章,言其能循用先王之法。率由群匹,言其能全用天下之贤也。皆自王者之子孙言之也。然前章干禄百福,子孙千亿,则言王者之福本乎天而有以及后世,所以为祝颂之辞也。后章受福无疆,四方之纲,则言子孙之福本乎徳而有以及天下,又所以为称愿之辞也。

末章

之纲之纪,以事言也。不解于位,以心言也。燕及朋友,自群臣言之也。民之攸暨,自庶民言之也。人君能纲纪四方,则既有以安其臣矣,而臣子爱君之心,又欲其不解而有以安乎民焉,厚之至也。不解于位,即周公所其无逸之意,此称愿其子孙之辞也。

公刘

首章

匪居匪康,言其心之勤也;迺场迺疆,言其事之理也。田畴既治,然后居者可以有积仓,行者可以有糇粮。所以匪居者,为思辑和其民人,不欲安于山戎之陋也;所以匪康者,为思光显其国家,而欲复乎后稷之业也。于是以其弓矢斧钺之备,启行而迁都于豳。迁都必用武备者,一以壮国容,一以防外患也。

三章

自下观之,则往彼众水之所聚,而又望彼溥广之原;自上观之,则升彼南山之冈脊,而乃见高大之京丘。是京也,乃大众所宜居者,于是经画以定之,于此作民居以处其处者,于此作客舍以庐其旅者,于此施教令而言其所言,于此议政事而语其所语,无不于斯焉。此章言营度邑居之事也。

四章

于京斯依,言其即京师以为安也。跄跄济济,言其会群臣而有仪也。俾筵,则或肆之筵也。俾几,则或授之几也。登则登斯筵,群臣之所同也。依则依斯几,耆老之所独也。执豕于牢,非必牛羊之厚也。酌之用匏,非必金玉之华也。迁国之初,崇简俭也。于是而食之,将以劝之饱也。于是而饮之,将以侑之醉也。于是而君以统之,对群臣而言也。于是而宗以主之,对众賔而言也。

五章

国之始迁,莫先于奠民居,其次莫如定军赋,正税法。既溥既长,言其芟夷垦辟之广而长也。既景乃冈以下,言其望景观卜之详而备也。其军三单,言军制虽不可以不定,而非悉民以为兵也。彻田为粮,言田制虽不可以不定,而非竭民以奉上也。大王之自西徂东,则自水之西而往乎东,言其治之遍也。公刘之度其夕阳,则自山之东而至乎西,言其居之大也。皆以见民之归者日以众,而田之辟者日以广也。

六章

于豳斯馆,为客舍以居也。涉渭为乱,为方舟以济也。取厉为斤斧之用,不可以无砥也。取锻为宫室之用,不可以无铁也。止基,言其居室之初定也。迺理,言其田畴之初治也。众者人之多,即止基之验也。有者财之足,即迺理之效也。夹涧而居,则或处其东,或处其西也。溯涧而居,则前依乎水,后依乎山也。其止居之众,日以益密,乃复即芮鞫而居之,要其终之盛而言也。

卷阿

首章

有卷者阿,则可以游歌之地也;飘风自南,则可以游歌之时也。来游来歌,君以和平之音唱也;以矢其音,臣以和平之音和也。此所谓总序以发端也。天下之可乐者,莫如于泰和盛治之时;而所可虑者,亦莫如于泰和盛治之时。曷为其可乐而又可虑也?盖泰和盛治之时,以三光则得其明,以四时则得其序,以庶类则得其所,万国有咸宁之效,而黎民有丕变之风,是诚可乐也。然治极而不戒,则衰亦于此乎萌。日中则必昃,月盈则必亏,天地盈虚,与时消息,而谓治可保其常不乱,盛可保其常不衰乎?此其所可虑也。夫惟虑之于极盛之时,此有虞之廷所以有舜与皋陶之赓歌,有周之卷阿所以有王与召公之矢其音也。

二章

伴奂以游偃,优游以休息,则是当闲暇之时,享和平之福,此其已然者也。又当使尔终其寿命,似先君善始而善终,则所以保之于无穷也。周之先公后稷,教民稼穑而封于邰,公刘自西戎而迁于豳,古公自漆、沮而迁于此,皆能自小而大,由微而著,而享寿考福禄之盛。成王以持盈守成之主,而欲似先公之善始善终,则所以致此者,必自有其道矣。此所以广王心而歆动之也。

三章

王者之都虽止乎千里之远,而其封域则极乎四海之广。昄者,大也,言其无不包也。章者,明也,言其无不治也。厚者,如地势之重厚,言其无不承载也。郊焉而祭天,社焉而祭地,所以为天地之主也。望焉而祭山川,所以为山川之主也。庙焉而祭人鬼,所以为人鬼之主也。

四章

受命之长,以寿考言也。茀禄之康,以福禄言也。上章欲其如先公之善始善终,为百神之祭主。此言纯嘏尔常,则欲其兼二者而常享之也。

五章·六章。

王者在前则有冯,在侧则有翼。所用以冯依者,惟此孝徳之人。所用以辅翼者,亦此孝徳之人也。以是人也而引导乎其前,即有冯之谓也。以是人也而辅相其左右,即有翼之谓也。能孝则慈祥,有徳则笃实。与慈祥之人处,则可以兴起其善心。与笃实之人处,则可以薫陶其徳性。善心生而外有以镇其躁,徳性定而内有以消其邪。有以镇其躁而为颙昂之尊严,有以销其邪而为圭璋之纯洁。纯洁之至,播而为今闻,则其徳音秩秩而有常矣。尊严之至,发而为今望,则其威仪抑抑而慎密矣。夫如是,则君子之徳信乎其岂弟矣。四方为则,谓天下以之为准则也。四方为纲,谓天下以之为纲领也。既有以为天下之法,又有以统天下之法,此无他,由有上章之得贤,是以有此章之成徳也。

七章·八章。

此章通下章言之则为兴,就此章言之则为比。如以为比,则鳯皇者贤材之喻,高冈者朝廷之喻,梧桐者贤君之喻,朝阳者明时之喻也。鳯皇之鸣高冈,犹贤者之在朝廷也;梧桐之生朝阳,犹贤君之驭明时也。鳯皇非梧桐不栖,犹贤者非遇明君则不仕也;非朝阳不鸣,犹贤者非遇时明则不出也。惟其有菶菶萋萋之盛,是以有雝雝喈喈之和,则其一时感会之机盖可想矣。又曰:高冈非潜伏之地,朝阳乃明盛之处,贤者出潜离隐而逢明君致治之时也。其相遇之盛既如此,必君尽其礼,犹梧桐之菶菶萋萋;臣得展其所蕴,犹凤鸣之雝喈然。其相与之盛当如此。今而后贤者集于王朝矣,礼意之隆则有望于成王矣。

民劳

首章

言民之劳苦甚矣,庶几其少安乎。京师者,诸夏之本,惟当恵此中国以绥安乎四方可也。小人为恶,内则诡随以悦其君,外则冦虐以害乎民,皆所谓无良也。非诡随无以媚上而为冦虐之本,非冦虐无以威下而遂诡随之志。诡随者,柔恶之所为;冦虐者,刚恶之所发。苟不禁而绝之,则是不畏天之明命也,而可乎?能迩则恵中国之谓,柔远即绥四方之谓。远者怀而安之,迩者顺而习之,即有以定王室矣。

二章

无良者,行之不谨也。惽怓者,言之不谨也。憯不畏明,言其不知天怒之可畏也。无俾民忧,言其当知民怨之可畏也。无弃尔劳,勉之以修其职业之词也。

三章

敬慎威仪,欲其修身也。以近有徳,欲其亲贤也。修身以为之本,亲贤以为之辅,则必不至于纵诡随而为冦虐矣。

首章

治者,天道之常。乱者,天道之变。今天反其常道,是以使民至于尽病。而任大臣之责者,乃出言不求其是,为谋不求其远。靡圣,则无所师法也。管管,则无所依据也。不实于亶,则无所持守也。是皆谋之未远而然也。故我用大諌于汝,汝可以莫之察乎?

二章

天之方难,则冝兢兢焉恐惧,而岂可欣欣以豫悦乎。天之方蹶,则宜业业焉戒谨,而岂可沓沓以弛缓乎。辑者,和也。言于天理无所逆也。此民之所以洽也。怿者,悦也。言于人情无所咈也。此民之所以定也。

三章

我之于尔,其职分虽不同,而其为王臣则一。故就尔而谋之,将以输其忠也。而尔乃嚣嚣而自得,则是讳疾而忌医也。然我所言者,乃今日之急务,汝其可以为笑乎?古人所以询及刍荛者,诚以浅近之言,至理存焉,不可以其人之贱而忽之也。况于寮友之言,其可忽而不听乎?

四章

老夫灌灌,知天命之可畏,而尽诚以相告也。小子𫏋𫏋,不知天命之可畏,而大言以相欺也。匪我言耄,自老夫灌灌者言之也。尔用忧谑,自小子之𫏋𫏋者言之也。夫忧不可戏也,苟以忧为谑,则积之之多,将如火之燎于原,而不可得而扑灭矣。

五章

夸毗者,言之无常也。卒迷者,行之不谨也。载尸者,善人之不用也。殿屎者,庶民之胥怨也。此所以至于丧乱,而卒无能顺恵我之师众者也。

六章

天之开民,如埙篪之相和,埙唱而篪和,言必应也。如璋圭之相合,合二璋以成圭,言必同也。如往取物之必得,一手携物之必从也。携而必从,非别立一道以増益之也,因其所固有耳。牖民之道,其易如此。上之化下,其道独不然乎。

七章

大徳之人,所以为君之藩篱也。万民之众,所以为君之垣墙也。国之强大者,所以为吾之屏蔽也。族之强盛者,所以为吾之桢干也。同姓之宗子,又所以为吾之城也。五者皆君之所恃以为安也,而徳其本焉。人君能惟徳之怀,则得是五者之助而安矣。不能惟徳之怀,则失是五者之助而不安矣。不安则同姓先有离心而城坏,城坏则藩垣屏蔽皆坏而独居,独居而祸乱之至斯无日矣,岂不可畏之甚哉。

八章

天之怒,不可不敬也,汝其敢戏豫乎?天之变,不可不敬也,汝其敢驰驱乎?昊天曰明,及尔出王。言一出入之际,而天必与之俱也。昊天曰旦,及尔游衍。言一动息之顷,而天必与之同也。此所谓陟降厥士,日监在兹也。此君子之学,所以必戒惧慎独之为贵也。

首章

此章正意在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二句。夫自其初而言之,人性皆善,厉王之性亦文、武、成、康之性也,而何不善之有!及要其终而观之,则文、武、成、康若彼其仁厚,而厉王若彼其暴虐,何也?盖文王,性之者也;武王,身之者也;成、康,困知勉行者也;厉王,自暴自弃者也。惟其自暴自弃也,故与之言仁义之言,则拒之而不信;与之行仁义之行,则绝之而不为。然则非天命之多僻也,乃王之逆天命而自底于多僻也;非天命之匪谌也,乃王之逆天命而自为是匪谌也。非天命之多僻,非天命之匪谌,则其荡荡者固自若也,而岂可以疾威言之哉!固知其为怨天之辞,而非天之实有是也。

二章

厉王之恶,贪暴而已。惟暴也,故所用皆强御之人;惟贪也,故所用皆掊克之人。曽是在位,谓以之而居公卿百执事之位;曽是在服,谓以之而任公卿百执事之事也。强御也,掊克也,即所谓滔徳也,而以为天降之者。世之有治有乱,虽本于人事之得失,亦关于气化之盛衰。然则汝之兴起此人而力为之也,果孰使之然哉?亦不得而不归于天矣。

三章

善类之不用,则所用者强御冦攘而已。强御则暴虐之臣也,冦攘则聚敛之臣也。暴虐之是用,则既有以殚民之力。聚敛之是用,则复有以竭民之财。此怨怼之所以生,流言之所以兴,而诅祝之所以无穷极也。

四章

炰烋者,怒气之盛也。敛怨以为徳者,不以徳为徳而以怨为徳也。人君不明其徳,则慈祥岂弟之人远,而暴虐聚敛之人进。无背,莫为之后也。无侧,莫侍其旁也。无陪,莫为之贰也。无卿,莫为之辅也。无非实无也,虽有之而不称其职,不任其事,则亦若无人焉尔。

五章

人君荒湛于酒,则必信任小人。于是而愆厥止,则威仪之迷乱也;于是而号且呼,则言语之讙哗也。穷日夜以娱乐,弃国事而不恤,所谓俾昼作夜,靡明靡晦也。

六章

如蝉之鸣,言其无静默之时也。如羮之咈,言其无清浄之处也。小大近丧人,尚乎由行,言乱亡之证,无间于小大也。内□于中国,覃及鬼方,言怨怒之极,无间于远迩也。

七章

殷不用旧,言既不用乎旧人,又不用乎旧政也。何谓旧人?老成是也。何谓旧政?典刑是也。老成之不用,则无所咨访;典刑之不用,则无所持守。此大命之所以倾覆而不可救也。

八章

上章言暴虐聚敛之是用,老成典刑之是弃,皆自绝其根本之谓也。桀以是亡于前而殷受之,为殷王者可以鉴矣,而纣不知鉴也。纣以是亡于后而周受之,为周王者可以鉴矣,而厉王又不知鉴也。此乱亡之所以相继也,可胜叹哉!

首章

愚人之所以益愚者,以其有禀赋之偏,而又无学问之力也。哲人之所以不愚者,以其所禀既异于人,而又有省察克治之功也。今而曰靡哲不愚,曰亦维斯戾,则是既不能省察于机微之际,复不能克治于形著之后,其为反常也大矣。

二章

人君必大其谋,而后可以定其命。必远其图,而后可以时其告。谟之𬣙犹之远,此自纲领上说,所以立一代之规模者也。命之定,告之辰,此自号令上说,所以为一时之政事者也。此戒其加于人者,不可不审诸己也。敬慎者,戒惧之存乎中。威仪者,辉光之著乎外。威而能敬,仪而能慎,则容止必可观,进退必可度,而斯民无不畏而爱之,则而象之。此勉其修于己者,必有以示于人也。上四句盖泛言之,下四句则以其切近者言之也。

三章

迷乱于政,谓施于事者眩惑而无统也。颠覆厥徳,谓见于行者颠倒而不常也。所以然者,以其荒湛于酒故也。汝独不念汝所承之绪乎?则当广求先王所行之道,以共其明法可也。

四章

夙兴夜寐,修身之事也;洒埽庭内,齐家之事也。身者民之主,家者国之则,身修而家齐,是岂不足以为民之章乎?车马所以安身也,固不可以不修;弓矢戎兵所以御患也,尤不可以不戒。在我者既不至于妄动,则在彼者亦不敢以轻侮,此又治国之要也。详于内而亦不遗于外,谨于大而亦不忽乎细,地有远近之不同而虑之无不周,事有常变之不同而备之无不饬,此所以为𬣙谟定命,远犹辰告之实也欤。

五章

质尔人民,即所谓寝兴洒埽,维民之章也。谨尔侯度,即所谓车马之修,戎兵之戒也。用戒不虞,即所谓用戒戎作,用逷蛮方也。慎尔出话,则欲其谨于言也。敬尔威仪,则欲其谨于行也。白圭之玷以下,又以见欲谨于行者,必先谨于言也。

六章

言之不可轻也,以舌之不可扪也。言之不可苟也,以其易致差失也,不可放也。且天下之理,孰有言而不仇者乎,孰有徳而不报者乎。朋友辅我者也,庶民则效我者也,小子师法我者也,而皆有以顺之,则子孙绳绳,谓后有以继乎前也。万民靡不承,谓下有以承乎上也。此皆谨言之效也。

七章

辑柔尔颜以下,言修饬于显明之处也。相在尔室以下,言戒惧于幽隐之时也。神之格思以下,又言神之体物而不遗也。夫惟神之体物而不遗,此所以虽人所不暏不闻之处,尤当戒谨恐惧而不可忽也。不动而敬,不言而信,此自君子之戒惧言之也。微之显,诚之不可掩,此自鬼神之体物言之也。至此则不特无愧于人,亦且无愧于天矣。

八章

言尔为人君之徳,当使无一事之不善,无一事之不嘉,容止之不可以不慎,威仪之不可以不谨。不僭则于事无所差,不贼则于理无所害。夫如是,鲜不为民之则矣。投桃报李,言理之必有者,以勉之也。彼童而角,言理之必无者,以戒之也。夫昧之以理之所无者,将以溃乱汝也,而岂可以莫之察乎。

九章

荏染柔木则可以缗之丝矣,此温温恭人则亦可以为徳之基矣。基者为学之所由以立,温恭者亦徳之所以成也。彼明哲之人告之以善言则顺而行之,此愚昧之人告之以善言则反谓我为不信,人心之不同如此。吁,可叹哉。

桑柔

首章

桑之盛也,其根本未蠧,其枝叶未坏,而蚕者采之,忽焉而尽。以比周之盛也,其典章未废,其法度未改,而厉王败之,忽焉而亡。君子不幸而遇此,安得而不忧?忧之之甚而至于病,又安得而不号天以诉之乎?

二章

车马之盛,旌旗之美,一也。而在正雅则为美,在变雅则为怨者,亦由闻钟鼔管籥之音,其欣欣喜色而相告者,以其君能与民同乐也;其疾首蹙頞而相告者,以其君不能与民同乐也。身之所遇,有劳逸之殊;而心之所感,有悲喜之异。然则为人君者,其可不以絜矩为心,而与民同好恶也?

三章

无争者,君子之所以已乱;好争者,小人之所以生乱。乱阶之既成,则其祸之所及者远矣。此天之所以怒,国之所以危,而我之所以居无所定,徂无所往,无所适而可也。

五章

告尔忧恤,欲其及诸己也。诲尔序爵,欲其用夫贤也。不能忧其所当忧,则是悔悟之未萌,无以为致治之本矣。不能用其所当用,则是贤否之不辨,无以为致治之资矣。谁能执热,逝不以濯。贤者之能已乱,犹水之能涤热也。其何能淑,载胥及溺。不用贤以已乱,犹不用人以极溺也。

六章

君子之在世,惟出与处而已。世治而行其道,则禄食为无愧;世乱而守其志,则稼穑为无憾。夫以稼穑而视禄食,其劳逸固有间矣,而惟君子之心视之如一。故曰:稼穑维宝,代食维好。稼穑之所以为宝者,可资之以养吾生也;代食之所以为好者,谓可因之以全吾志也。

七章

上章言稼穑以代禄食,则朝廷虽不可以留,田野犹可得而处也。不曰〈以下阙〉。

十六章

职竞用力,指暴虐之臣言之也。职盗为冦,指聚敛之臣言之也。上有反复之臣,则民亦贪乱而不已矣。上有暴虐之臣,则民亦邪僻以相尚矣。上有聚敛之臣,则民亦怨咨而不定矣。凉曰不可者,外为正直之言。覆背善詈者,阴为险诈之行。然亦孰得而掩之哉。此我之所以既作尔歌也。

云汉

首章

王曰:於乎!何辜今之人?此哀矜恻怛,不能自己之诚,所以消灾弭祸之本也。靡神不举,言于神无不求也。靡爱斯牡,言于牲无所爱也。圭璧既卒,天以苍璧,地以黄琮,四方各以其色之玉,言群祀遍举,而于玉无所吝也。而何为其莫我听乎?

二章

蕴则其气之方蓄而未散也,隆则其气之方盛而未衰也,禋祀之相继而不殄,将以弭其灾也。郊焉而祭天地,庙焉而祭祖考,既靡神之不宗矣,莫亲于后稷,而何为其不克也?莫尊于上帝,而何为其不临也?耗则财之消而趋于尽,斁则势之败而几于危,此其为下土之祸也甚矣,何以当我之身而有是灾乎?

三章

竞业,言其心之危惧也。如霆如雷,言其势之可畏也。靡有孑遗,则其民之不可保也。不我遗,则其身之不可保也。先祖于摧,则其宗社之不可保也。

四章

靡瞻,无所依也;靡顾,无所望也。所以无可望者,为群公先正而不我助也;所以无可仰者,为父母先祖之忍予也。

五章

群公先正,上章言其不助则不肯用其力也,此章言其不我闻则不肯听其言也。父母先祖,亲也,故其望之也切;昊天上帝,尊也,故其畏之也深。望之切,故不无怨慕之情;畏之深,故虽欲逃遁而不敢。

八章

始言有嘒其星,叹其雨之不可必。终言曷恵其宁,幸其雨之或可必。上言大命近止,靡瞻靡顾,求其助于神。此言大命近止,无弃尔成,尽其责于己。惟其责之在己者不可以不尽,故当益求所以昭假者而修之。凡若此者,非以为一人也,固以定众志也。余读是诗,见宣王有事天之敬,有事神之诚,有恤民之仁。敬畏以事天而天监之,䖍恭以事神而神享之,恻怛以恤民而民怀之。蕴隆之气消,丰穰之效著。内治既修,外攘斯举。南征北伐,无不如意。中兴之业,视文武成康而无愧,皆自云汉一念之烈而基之也。

崧高

首章

四岳之佐唐虞,不惟总方岳之诸侯,抑且奉岳神之祭祀,则其有功于神人大矣,故岳神享之愈久而不替。其在于周,则其神灵和气之所钟,既生甫侯于前,复生申伯于后,甫侯之生有以佐穆王于耄期之时,申伯之生有以佐宣王于中兴之日,甫侯之训刑、申伯之畨畨,要皆足以为周之桢干,四国其有不赖之而屏蔽者乎?四方之人其有不赖之而宣布天子之徳泽者乎?

二章

申伯以元舅之亲,世徳之懿,而即封于谢,冝也。召伯,王朝之大臣,乃以身任版筑之责,而不以为劳,何也?盖大封之礼,召公实世掌之,则其上承天子之命,下慰群黎之心,亦其责之不得辞也。申伯之宅既定,则不惟一世之安,而申伯之子孙亦得以世执其功矣。

三章

彻土田,王者之大法,故以命之大臣。迁私人,王者之私恩,故以命之傅御。土田彻而国制定,私人迁而家道成,则王之所以待申伯者厚矣。

六章

信迈诚归,言其行之决而不疑也;式遄其行,言其行之速而无留也。彻土疆,所以定经制;峙糇粮,所以广储蓄。定经制者,所以为他日悠久之计;广储蓄者,又所以为今日经营之计也。

七章

畨畨者言其才徳之武勇,啴啴者言其仪卫之众盛,才徳之武勇固足为国之干,仪卫之众盛亦所以为国之光,岂不显哉?此申伯乎以亲则天子之元舅,以贤则百辟之是法,则其位望之隆重而名誉之彰著亦可想矣。

烝民

首章

天监有周,谓上天之明命有以视于下也。昭假于下,谓宣王之明徳有以格于天也。惟天子有昭明之徳,故上天有保佑之命。惟上天有保佑之命,故贤佐锺粹美之徳。则其天性之本善者,虽贤愚之所同,而其气禀之独厚者,乃贤哲之所以异于人也。

二章

今仪今色者,辉光之著于外。小心冀翼者,严敬之存乎中。古训是式者,学问以致其知。威仪是力者,进修以力于行。四者体之所以立也。天子是若明命使赋,则用之所以行也。惟其为用之所以行,所以亦可谓之徳也。

三章

式百辟而侯国有所法,保王躬而君徳赖以成,司政本而王命有所寄,此皆自其已然者言之也。至于赋政于外,则正指筑城于齐之事而言之也。四方爰发,兼以其效言之,则所以期望之者至矣。

四章

此肃肃然齐之命,惟仲山甫为能将而行之。邦国之有臧有否,亦惟仲山甫能明之。明哲保身者,周身之智;夙夜匪懈者,事君之忠。惟其有保身之智,所以能明邦国;惟其有事君之忠,所以能将王命。未有不能保身而可以事君者也,未有不能事君而可以治民者也。此明哲保身所以为事君治人之本也。

五章

常人之情,因物有迁,而惟君子之守,则不以物情之异而或变。上章言仲山甫明哲保身。明者,明于理体之所以立也。哲者,察于事用之所以行也。既能明于理,又能察于事,则其赋政于外也,亦惟视事理之可否何如耳。柔者岂得而茹,刚者岂得而吐哉。惟不茹柔,故不侮鳏寡,则可以恵鲜之,固所以行吾仁也。惟不吐刚,故不畏强御,则可以遏绝之,亦所以示吾勇也。然则山甫之保身,岂枉道徇人之谓哉。

六章

仪度图谋而后言者,所以为知徳之至。爱而恨其不能助者,所以为好徳之深。斯徳也,何徳也?固人所同得也。然得之于天者,众人之所同。而举之于己者,仲山甫之所独。何以见其独也?人莫不有是仪色也,而仲山甫独能令焉。人莫不有是心也,而仲山甫独能翼翼其敬焉。人孰无古训也,而仲山甫则是式焉。人孰无威仪也,而仲山甫则是力焉。此即其举徳之实也。观鲜克举之之词,众人惟致其不足于人。观爱莫助之之词,诗人惟致其不足于己。则山甫之举徳固可谓贤,而诗人之知徳好徳亦可谓贤矣。举己之徳者,所以立本。补君之阙者,所以致用。即上章所谓能保身而后能事君者也。

韩奕

首章

受命者,臣事君之忠。亲命者,君待臣之厚。纉戎祖考,欲其无愧于亲也。无废朕命,欲其无愧于君也。夙夜匪懈,勉之以劝也。䖍恭尔位,戒之以敬也。朕命不易,示之以信也。干不庭方,以佐戎辟,又欲其有以敌王之忾也。

六章

彼韩城之广而大者,乃召伯、康公之所营也。昔先祖之受命,既因百蛮以为之长;今韩侯之受命,复因追貊以为之伯。则其城池之不可以不修,田亩之不可以不治,税法之不可以不正,土物之不可以不贡,皆修其职业之谓,所以终首章之意也。

江汉

二章

经营者,召虎之职。告成者,召虎之功。有召虎之经营,故四方得以既平。有召虎之告成,故王国得以庶定。四方之既平,时靡有争矣。王国之庶定,则王心载宁矣。天下之所以未平者,以争心之未息。而争心之所以未息者,以王化之未孚也。彼见利则夺,见便则乘者,固夷狄之常情。而转逆以为顺,转危而为安者,乃王者之盛心。故必使天下无有争心,而后大臣之功成,而王者之心亦安矣。

三章

封建、井田二者,皆先王之良法,中兴之所当复也。故江、汉既平,宣王即命召虎辟四方之侵地,将以复封建之旧也;彻四方之疆土,将以复井田之旧也。复封建之旧,所以息四方之争,而固小国之利也;复井田之旧,所以戢四国之暴,而固小民之利也。凡若此者,非以病之也,非以急之也,惟欲其取正于王国而已。于是而疆之,所以画其大界也;于是而理之,所以别其条理也。疆之理之,尽南海而止,则虽海滨之国,无不复乎旧封也;滨海之民,无不安于什一也。此所以为中兴之盛也。

四章

昔先王受命,有如召公,日辟国百里。则召公者,实文武之桢干也。我之命尔以来句来宣也,岂惟一人之为,亦惟先人之功业是继。果能以继先人之业为心,则淮夷之未服,岂惟虎之责,抑亦虎之耻也。汝能闻敏汝功,则我固当锡汝以祉福矣。勉之以先人之业,期之以后日之报,宣王真得待世臣之体也哉。

五章

釐尔圭瓉,秬鬯一卤,所以厚其礼也。告于文人,锡山土田,所以广其封也。于周受命,自召祖命,君臣相期望于无穷也。宣王之意若曰,我之祖有若文王焉,则创业之圣君也。尔之祖有若康公焉,则佐命之元臣也。此其同心同徳为可知也。今我之伐淮夷,非以黩武也,将以复先王之境土也。尔之受命而往,非以邀功也,将以嗣先人之功业也。然则尔之告成,非特无愧于尔祖,固亦无愧于先王也。我之报功,非特无愧于先王也,固亦无愧于尔祖也。昔也尔祖既于此乎受命,则功非尔之功,即尔祖之功也。赏非吾之赏,即先王之赏也。且佐命之臣,固有于此乎受命者矣,而其子孙未必能继之于今日也。中兴之臣,固有于我乎受赏者矣,而其先祖未必能开之于昔日也。则是自先王创造以来,祖孙相继而受命于兹者,惟尔而已。此所以为宠异之至也。若虎之受赐,则如之何?亦惟曰虎拜稽首以致其敬,天子万年以致其祝而已。

六章

上四句为祝颂之词,下四句乃劝勉之语。祝颂者所以荅君之赐,劝勉者所以进君于道。夫淮夷之服,王则有令闻矣,然犹愿其令闻之不已焉。四方之平,王则有武功矣,然犹愿其文徳之治焉。武功可以拨祸乱于一时,文徳可以致太平于悠久,则武功者诚非圣人之得已,而文徳者诚今日之急务也。若召穆公可谓爱君之至矣。

常武

首章

赫赫言其声势之盛,明明言其威灵之显,此中兴之气象也。王之所命者,以正官则卿士,以兼官则大师,言其世则南仲以为祖,言其人则皇父以为字,是当时之大将也。是时天子亲征,故亲命皇父以整六师,谓统其士众也;以修我戎,谓备其器械也。军事以敬戒为主,敬则无一念之或怠,戒则无一事之敢忽,即南仲所谓忧心悄悄也。尔祖南仲既以敬戒而服𤞤狁平昆夷于前矣,尔其可不以敬戒而恵此南国于后乎?

二章

宣王尝命吉甫北伐矣,又尝命方叔南征矣,独于淮夷之叛,则赫赫自将,何也?盖淮夷、徐戎,近居中国。中国之土地,则先王之土地也,而夷狄侵之;中国之人民,则先王之人民也,而夷狄暴之。果安得不以吾之仁伐彼之不仁,以吾之义讨彼之不义也?赫赫业业,言其威灵之显威也;匪绍匪游,言其师行之节制也;如雷如霆,言其声势之磅礴也。用兵之法,攻心为上。徐方绎骚,徐方震惊,虽未即顺从,而已先服其心矣。

四章

震,天之怒也;怒,人之怒也;虓,虎之怒也。王之武则如震而如怒,士之武则阚焉而如虎。于以进师于淮浦,铺则其众之偏也,敦则其阵之厚也,仍执则其力之勇也。此淮浦之地所以截然而不可犯者,以其为王师之所也。

总论

首章言敬戒,卒章言允塞。盖不言敬戒,无以见军律之严;不言允塞,无以见王道之大。惟其军律之严,所以战而必胜;惟其王道之大,所以不战而自服也。服而来,来而同,人以为天子之功也,而不知宣王初未尝以兵力服之也。终而曰不回,则王道之大信有以服其心矣。宣王于此夫何为哉?可以班师振旅而归矣。斯时也,其即武王戢干戈而⿳��冖⿱处木–櫜弓矢,求懿徳而肆时夏之时乎?故曰因以为戒者,戒其武功之不可黩,而勉其文徳之不可以不修也。

瞻卬

首章

昊天者,民之所瞻仰也,而曷为其不我恵乎?既使我甚久而不宁矣,而又降此大厉焉,国无有定,则民之受其病也甚矣。小人之害民,犹良苖之瘁于蟊贼也,则乱将何时而已乎?刑罪之网民,若鸟兽之罹于罗网也,则病将何时而瘳乎?

三章

哲夫成城,言其智谋之可以立国也;哲妇倾城,则其知辨徒足以亡人之国而已。故哲妇之懿美也,而反为鸱鸮之恶,以其多言而为祸乱之阶梯也。然则乱岂真自天而降哉?夏之亡也以妲己,周之亡也以褒姒,盖皆出于妇人而已。然言之多而非有教诲之益者,又非特妇人而已也,虽奄寺亦然。盖有嬖妾以蛊惑于内,必有奄寺以煽乱于外。奄寺非嬖妾无以为之主,嬖妾非奄寺无以为之辅,二者实相倚以为奸,其可以莫之察乎?

四章

鞫人者,恃其智辨以屈服人也。忮者,残害之意存于中也。忒者,变诈之态著于外也。譛始者,始为不信之端。竟背者,终无可验之实。岂曰不极者,人以为罔极,而彼则不自知其放恣也。伊胡为慝者,人以为慝恶,而彼则犹以为无害也。皇皇求财利者,小人之事。皇皇求仁义者,君子之事。君子而识三倍之利,则其为慝也甚矣。谋谟于庙堂者,君子之事。蚕织于宫庭者,妇人之职。妇人而与朝廷之政,则其为慝也愈甚矣。

五章

天之所以责王者,以其信用妇人也;神之所以不富王者,亦以其信用妇人也。内惟褒氏之听,则外必有犬戎之变,盖阴慝之招也。舍尔介狄者,不忧其所当忧;惟予胥忌者,反忌其所不当忌。不吊不祥,不畏于天也;威仪不类,不敬其身也。人之云亡,不求善人以为之辅也。不畏于天,此天之所以刺也;不敬其身,不用夫善,此神之所以刺也。若是,则邦国之殄瘁也宜哉!

七章

泉之上出而不已,则其源也深矣;心之隐忧而不已,则其来也亦非一日矣。盖天降祸乱,而已之生也适于是时,则亦如之何哉?抑天虽高远,而其转危以为安,转乱以为治,亦惟天为能耳。苟天意之所与,亦无不能巩固之者。幽王诚能翻然悔悟,改其前日之行,以求无忝于厥祖,则民心之所与,即天意之所与,庶几祸乱可救,而子孙亦蒙其福矣。

召旻

首章

旻天疾威,言其暴虐之甚也。天笃降丧,言其丧乱之多也。国之将亡,必先之以灾异,而重之以饥馑。饥馑荐臻,则民无不流亡,内而中国,外而边境,将悉为荒虚而不可救矣。

二章

惟天降刑罪,以罔罟斯民。故使蟊贼之人用,则其内乱也至矣;使昏椓之人用,则其不恭也甚矣。夫溃乱邪僻之人,不平其心而乱人邦国者也,乃使之任治平之责,则其致乱也宜哉!

三章

皋皋訿訿,小人之顽慢诋毁者也,而王则爱而不知其恶;兢兢业业,在位之戒谨恐惧者也,而王则憎而不知其善。不知其恶,则其恶日长矣;不知其善,则其位孔贬矣。其颠倒错乱如此,欲国无危,得乎?

四章

岁之旱,则草之生于谷中者且不能以遂长,沉其栖于木上者,安得而不枯槁乎?国之乱,则民优于财用者且不能以自给,况其穷而无告者,安得而不流亡乎?是以我相此邦,无不溃乱者也。

六章

池之竭,由外之不入,亦犹国之乱,由外无忠贤〈以〉为之辅也。泉之竭,由内之不出,亦犹国之乱,由内无仁义以为之本也。此害之所以益广,忧之所以益大,而惟恐灾祸之并及于我躬也。

末章

大雅终于召旻,何也?曰:幽王无道,嬖妾蛊惑于内,小人用事于外,天变于上而不知,民怨于下而不悟,周室将亡,不可救矣。君子伤之曰:必有君如文、武,有臣如召公,则周室其可复兴乎?是时去宣王中兴未远,亦岂无旧臣可任者,如王之不用何?此所以终于亡也。

总论

厉王无道,而宣王中兴,以宣王之有志也。幽王无道,而平王不复中兴,以平王之无志也。噫!此雅之所以亡,而黍离之所以降于国风也。

诗解颐卷四·颂四

周颂

清庙

于穆哉,此清静之庙所以祀文王也。文王远矣,不可得而见矣,而入清庙者皆如复见于文王,何也?不曰文王之徳肃肃其敬,雝雝其和乎?今助我而祭文王者,尊之而为公侯,则肃雝显相,而肃雝即文徳之谓也。卑之而为多士,则秉文之徳,而文徳即肃雝之谓也。文王之神虽在天,而文王之主则在庙,对越其在天之神,即所以事其在庙之主也。骏奔走其在庙之主,即所以事其在天之神也。主之在庙者,一于庙而已,而神之在天者,则固无不之也,无不在也。以为在彼而或在于此,以为在此而或在于彼,其于昭于天,则岂不显乎?其使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,洋洋乎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,则岂不承乎?惟其不显不承,此所以不可得而厌射也。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,此自其平居之时言之也。不显不承,无射于人,此自其祭祀之时言之也。神之无在无不在,虽平居之时且不可得而厌也,况文王之神与天同体,而谓祭祀之时可得而厌射乎?

维天之命

天道不已,文王纯于天道亦不已。惟其徳之不已,故其福泽之及于后人者亦不已。凡神之所以恤我,我之所以受之者,皆其徳之不已者为之也。我既有以受之,则必有以顺之。顺之而不违,则已既与文王一矣。后人又笃厚之而不忘,则后人又与己为一矣。曰骏惠,曰笃,皆自其不已者而推言之也。

烈文

烈文,美其徳也。锡福,美其功也。无封靡,所以致其戒也。崇之皇之,所以厚其报也。诸侯助祭而有以及王者之子孙,王者报功而有以及诸侯之后嗣,此所以为忠厚之至也。莫彊于人,能尽人道则四方其训之矣。莫显于徳,能显明其徳则百辟其刑之矣。道者,天下所其由。徳者,人心之所同得。千万人同此心此理也,故施诸当世而人心无不服。千万世亦同此心此理也,故传诸后世而人心不能忘。先王既以此道徳而感人心,则后人当以此道徳而事先王。使助祭之诸侯而皆惟先王之是法,则人道无不尽,徳行无不显,而国内之民莫不是训而是从矣。其子孙岂不能与王者之子孙相保守于无穷乎?上言子孙保之,继序皇之,故此言道徳,乃告以所以致此之由也。

天作

彼高者山,天实作之也。然天能作之,而不能有以治之,所以荒而治之者,实有待于大王焉。大王能作之,而不能安之,所以安而定之者,尤必有待于文王焉。夫惟大王创造于前,文王安定于后,是以昔焉之险阻,今焉之平易,则以哲王之相继,而人之归附者众也。我子孙是以得奉其祭祀于此,则继今以往,世世相承,其可不思所以保守而勿失乎?

昊天有成命

不敢康以心言,宥密以徳言。宥者弘深,密者静密。弘则不可量,深则不可测。静则不可挠,密则不可闲。其徳之弘深而静密,固非一日之积也。惟其积累于下而君徳益以隆,是以承藉于上而天命益以固。以不敢康宁之心成弘深静密之徳,以弘深静密之徳成继续光明之业,则所以基上天之命者在是,所以继先王之业者在是,而皆不外乎此心,故又以单厥心终焉。我今日所以能安静天下而保其所受之命者,是又成王之赐也。噫,昊天有成命而文武受之于前,成王能基命而子孙保之于后,则周之王业其有穷乎。

我将

将曰我将,则所以将而奉之者必躬必亲也;享曰我享,则所以享而献之者必敬必戒也。羊曰维羊,谓于羊之外不敢有加礼也;牛曰维牛,谓于牛之外不敢有加物也。此贵诚之义也,而不知天之果降而在此之右乎?不敢必也,承上文而言,虽不敢必于天,而实可必于文王。文王之典,安靖天下之典也。我惟当于文王之典,是以为仪,是以为式,且是以为刑焉。以是典也,而日安靖乎四方,则所以感格之者有其素矣。今而将是羊也,献是牛也,此能锡福之文王,岂不降而右享我乎?其者,辞之疑;既者,辞之决。所以疑者,尊之而不敢必也;所以决者,亲之而或可必也。畏者,戒惧之诚;保者,奉持之意。畏天之威,即所以畏文王之威也;保天之命,即所以保文王之命也。

时迈

实右序有周,所以见天眷之隆也。惟天眷之隆,故使之治人而人无不治,使之事神而神无不怀,益有以见其尽君道之可信。明昭有周,所以见王道之大也。惟王道之大,故庆让黜陟而刑赏行,偃武修文而好尚定,益有以见其保天命之可信。

思文

粒我者虽稷之功,而贻我者实帝之命。惟其命之出于帝,是以其功之可以配乎天也。然稷之功养民而已,而乃以为陈常时夏,则是果尝教民而侵契之职也邪?盖因其饮食聚会,而制为燕飨之礼,以通上下之情;制为祭祀之礼,以尽孝诚之感;制为冠昏之礼,以明阴阳配合之义,以明长㓜嗣续之节。至于日用常食之间,尤必老者先而少者后,老者丰而少者俭,老者甘美而少者麤恶。则是人伦之所以厚,固本于饮食之丰;而饮食之所以丰,实本于后稷之教。夫如是,则陈常时夏之功,稷亦岂得而辞哉?

臣工

此诗两言嗟嗟:嗟嗟臣工,谓凡百官之事皆不可以不敬也;嗟嗟保介,谓尔农官之事尤不可以不敬也。先王之于百官,皆有成法以赐之,有官守者固当来咨来度也。况我周家以农事开国,其法尤为详备,尔农官其可不来咨而来度乎?孟春躬耕常籍,此正咨度之时也,于是戒之曰:时至于暮春,则当治其新畬矣,尔毋谓其田之难治,其效之难见也。况来牟将熟,既可以受明赐于已然,即来牟以为嘉榖之占,又可以徯丰年于后日。尔农官固不可不致其劝相之勤,而为甸徒者亦不可不致其耕治之力也。当知钱鏄之用虽在于春暮之时,而铚艾之收已在于孟秋之际,特奄忽间耳,岂可以为久而难待哉!言丰获之必然,以劝勉之也。

噫嘻

此诗举成王之谥,则成王以后之诗也。成王既置田官而戒命之,后王复遵其法而重戒之。率时农夫,农官之职也。播厥百榖,农夫之事也。终三十里,欲其地之无遗利也。十千维耦,欲其人之无遗力也。地无遗利,人无遗力,此丰穰之所以可必也。

丰年

收入之多,而祭礼之无不备;祭礼之备,而福禄之无不遍。此方社之赐也,而亦田祖先农之力也。秋而报焉,则方社之谓也;冬而报焉,则蜡祭百神之谓也。以其同谓之报祭,故同歌是诗也。

有瞽

重言有瞽,见其非一人也,而皆在于周之庭矣。上言设,下言奏,皆兼应田县鼓鞉磬柷敔而言。设之者有其人,谓眂了也。奏之者有其人,即瞽师也。箫管独言于其下者,以其为器之小而无所事乎设也。箫管备举,则乐器之无不举可知矣。喤喤者,言其声之大而和也。和鸣者,言其声之小而和也。肃雝者,言其人之和而敬,是以其声之亦无不和而敬也。先祖是听,幽有以感乎神也。我客戾止,永观厥成,明有以感乎人也。独言嘉客者,尊之也。

来而雝雝,至而肃肃,此诸侯助祭之容也。荐其广牡,相其肆祀,此诸侯助祭之职也。相维辟公,天子穆穆,谓诸侯助祭,而天子得以遂其深远之容也。假哉皇考,绥予孝子,谓诸侯助祭,而皇考有以安我孝子之心也。莫彊于人也,而文王之宣通哲知,则有以尽人之道。莫显于徳也,而文王之允文允武,则有以备君之徳。其道徳之效,下有以安乎人,上有以及乎天,远有以昌厥后,则文王之所被者广矣。故能安我以眉寿,介我以繁祉,使我得以享右乎烈考文母,愈久而不替,则即绥予孝子之实也,即克昌厥后之实也。

载见

诸侯之来朝,将以禀受法度也,而我乃率之以祀武王,何也?盖先王者,法度之所从出,而宗庙者,又礼法之所由施也。诸侯之助祭于此也,夫独无所感乎?先王之神,洋洋乎在上,孝子之诚,穆穆乎在下,昭穆之各以其位,而外之各以其官,长㓜之各从其事,贵贱之各守其职,裸献之有其礼,和平之有其乐,将享之有其物,酬酢之有其仪,凛乎其不可逾,秩乎其不可紊,则所谓法度,即此而在矣,奚必他求哉?故章末但美其助祭之功,而不及乎戒饬之事者,岂非以率见之际,所以教示之者已深,而无所事于戒饬也欤?

武王之功,所以天下莫彊者,以文王开之于前,而武王受之于后也。于文曰允文,则其开于前者,初非不足于武也。于武王曰无竞,则其受于后者,亦非以力取之也。于胜殷以见其伐暴之义,于遏刘以见其止杀之仁。仁义之师,王者之师也。此大功之所由定,而大业之所由成也。

闵予小子

未免丧以前,居梁暗之时也,惟思慕而已;既免丧以后,临朝廷之时也,则有家国天下之责焉。皇考之达孝,不可无以继之也;皇王之大业,不可无以承之也。然所以继皇考之孝,固不外乎敬;所以继皇王之业,亦不外乎敬而已。孝也,敬也,一理也。自继述而言,谓之孝;自存主而言,谓之敬。敬其身,即所以孝于亲;孝于亲,未有不敬其身者也。此所以能就文、武之业,而崇大化之本也。

访落

居梁暗之时,未可以言也;既免丧以后,可以言矣。可以言而不言,则无以见求助之意,无以见继述之志。访予落止,求助之诚也;率时昭考,继述之孝也。於乎悠哉,叹其远也;继犹判涣,叹其难也。然岂可畏其远而不进,畏其难而不勉哉?惟当继其上下于庭者,欲其无一时之不敬也;继其陟降于家者,欲其无一事之不敬也。庶几赖皇考之休,有以保其身焉,则无危亡之患也;有以明其身焉,则无昏昩之患也。

敬之

敬者,戒惧慎独之事,所以诚身也。明者,学问讲习之事,所以明善也。群臣以敬而进戒,欲成王之诚之也。成王以明而自勉,谓必先有以明之,而后可以诚之也。既有以致其明之之功,复有以致其诚之之力,则圣贤之事业可以驯致矣。而又曰佛时仔肩,示我显徳行,则欲其教示之无己也。若成王者,可谓能受谏者矣。

载芟

垦辟之时,芟以除其草,柞以除其木,然后耕之,则其土气蒸达释释然解散矣。专言新垦之田者,以其用力尤难故也。千耦其耘,徂隰徂畛,言耕夫遍野无旷土也。侯主、侯伯、侯亚、侯旅、侯彊、侯,以言众力竞劝无㳺民也。思媚其妇,有依其士,言其家道和平无乖戾也。有略其耜,言其器之利也。俶载南亩,播厥百榖,言其事之时也。实函斯活,言其苖之初生也。驿驿其达,有厌其杰,言其苖之既长也。绵绵其麃,言耘者之详而密也。载获济济,言获者之众而整也。有实其积,万亿及秭,言其积之富也。烝畀祖妣,以洽百礼,言其用之广也。有飶其香,有椒其馨,皆酒醴芬芳之气也。宴享賔客,所以致敬也,而邦家以之光显。供养耆老,所以致爱也,而胡考以之安宁。匪且有且,则丰穰之庆非止于一处也。匪今斯今,则丰穰之庆非止于一日也。盖自极古而已。然则自后稷耕稼而至于今,其所从来者远矣。

良耜

自有人民而有稼穑,自有稼穑而有祭祀,春而祈焉,秋而报焉,皆人情之所不能已也。载芟、良耜皆言春而致其耕种之勤,夏而极其耘耨之劳,秋而获夫收成之富,男尽力于外,女尽力于内,使我得宴享以致其敬,祭祀以致其孝者,是果谁之赐哉?以为田祖先农之功而固有方社也,以为方社之功而固有田祖先农也,此所以不得不并致其祭报也。

丝衣

丝衣其紑,言其洁齐也。载弁俅俅,言其恭顺也。自堂徂基,自内而之外也。自羊徂牛,自小而之大也。鼐鼎及鼒,自大而之小也。告濯告洁,见其器之整饬也。告充,及其牲之肥硕也。比未祭以前事。兕觥其觩,旨酒思柔,则既祭以后事。夫祭毕以燕,而兕觥罚爵,觥然上曲,徒设而不用。既不吴而失之讙哗,则其敬静为何如也?复不敖而失之倨慢,则其谨饬为何如也?宜其得寿考之福也。

时之未可,圣人不先时而有为;时之既可,圣人不后时而不为。夫圣人亦何心哉?惟视夫时之可与未可耳。方其遵养时晦,圣人非忘天下也;及其是用大介,圣人非利天下也。圣人无忘天下之心,亦无利天下之心,此所以为圣人之武也。后人受武王之功,则当嗣武王之业;嗣武王之业,则当法武王之事。果能法武王之所以治天下者而治天下,则天下又岂不以其事武王者而事我后之人哉?

武王之绥万邦,所谓一戎衣而天下定也。其屡获丰年之祥,则以人心和于下,天时应于上也。所以然者,由上天有匪解之命,故武王有桓桓之徳。由武王有桓桓之徳,故多士有济济之盛。而武王之于多士,不惟保而有之,尤必任而用之。不惟用之于朝廷,尤必用之于四方。盖天子以天下为家者也,必有以安定乎四方,而后有以克定乎厥家。此其徳所以上昭于天,而遂君天下以代商也。诗言于昭于天者二,大雅所谓于昭,以文王之神言也。此所谓于昭,以武王之徳言也。惟文王之神昭于天也,故周有维新之命。惟武王之徳昭于天也,故周有代商之命。其实武王之徳即文王之徳,而武王之命即文王之命也。

文王之勤劳于前,固以遗我后之人也。则子孙受之于后者,亦岂敢以自専哉。且后人之所当寻绎而思念者,文王之徳也。而文王之徳所以能使人寻绎而思念者,以有诸臣之功也。知文徳之不可忘,则知功臣之不可忘矣。于是布此文王功徳之在人而可绎思者,以赉有功,使各建都邑于禹所治之地,新与旧之相间,亲与疏之相错,小与大之相承,远与迩之相联,使天下之势如身之使臂,臂之使指,莫不顺从而无不安其分之意,则其大封功臣,固所以求天下之安定也。凡若此者,盖皆有周之命,非复商之旧矣。于是复叹美之,使功臣之受封赏者,无不绎思文王之徳而不忘焉。上言敷时绎思,将以布其可绎思者于人也。此言于绎思,欲其存此可绎思者于己也。敷时绎思,固所以求天下之安定,而于绎思,则又欲其共保安定于悠久也。

鲁颂

𬳶

言𬳶则每章同词,见其充实之如一也。言有则每章异词,见其名色之不一也。言坰亦每章同词,见其地有常所,官有常职,初不病民居而妨民田也。于车曰彭彭,言其盛也。伾伾则盛而有力,绎绎则盛而不绝,袪袪则盛而彊徤,皆自夫彭彭而推言之也。于马曰斯臧,言其善也。斯才则材之良而非驽,斯作则气之盛而方壮,斯徂则力之徤而致远,皆自夫斯臧而推言之也。于思曰无疆,言其立心之远也。无斯则远之无穷,无斁则远之不已,无邪则远而能正,皆自夫无疆而推言之也。然则夫子何以独有取于无邪之一语?曰:自诗人之意言之,则鲁侯牧马之盛,由其立心之远,故以无疆为先。自圣人之意言之,则君子修身以道,由其立心之正,故以无邪为切。果能无一事而不思,无一思而不正,则为子而思孝,为臣而思忠,为学而思所以为贤为圣,将无所施而不可,奚独牧马一事而已哉。噫,圣人教人之意可谓深切而著明矣,学者诚不可以不勉也。

有駜

有駜有駜,则其駜然而肥彊者,乃乘黄之马也。夙夜在公,则其在公而饮酒者,乃辩治之人也。谓之辩治,则既不失之喧哗,亦不失之怠放,其不至于乱也审矣。鼓即所谓坎坎鼓我也,舞即所谓蹲蹲舞我也。当国家闲暇之时,而君臣同享乎和平之福,则其乐可知也。自今以始,岁其有,乐之在外者也。君子有榖诒孙子,乐之在内者也。乐之在外者,不可以必得,以其属诸天也。乐之在内者,斯可以力致,以其属诸己也。诗人颂祷其君,既欲其丰穰之有以继乎古,复欲其大善之有以传厥后,则人君之可乐,孰有大于此者哉?

泮水

首章至三章

国之有学,固所以为淑人心之地。而贤君之视学,又所以为感人心之机。此诗美鲁侯在泮,而篇首三章,皆深寓其意于乐之一词。一章乐其来而至,二章乐其至而教,二章乐其教毕而又燕。来而至,则其仪足以感人,而国人之见之者无不乐。至而教,则其言足以感人,而学士之闻之者无不乐。教毕而燕,则其礼足以优贤,而群贤之与燕者无不乐。国人乐而民俗之丕变,学士乐而学业之益进。贤者乐则又将乐告以善道,而内治之益修,远人之自服。斯所以为颂祷之意欤。

四章

敬明其徳,徳之存于中者,无不敬也。敬慎威仪,仪之著于外者,无不敬也。合内外而无不敬,此所以为民之法也。允文允武,欲其君徳之备也。靡有不孝,欲其子道之尽也。惟其文武之备,故有以昭格乎烈祖。惟其靡有不孝,故有以自求乎多福。孝也,敬也,文武也,其实一理也。

五章

克明其徳,所以淑其身也。既作泮宫,所以淑诸人也。既有以淑其身,又有以淑诸人,则不期于远人之服,而远人自无不服矣。如是而犹有不服者,则命虎臣以伐之,而又愿其于此乎献馘,于此乎献囚,且欲其讯问之审,无愧于古人焉,则远人之不服者鲜矣。

六章

徂兹淮夷、徐戎并兴,见于费誓之书,则淮夷之为鲁患,自伯禽受封之时而已然矣。故诗人颂祷其君,必至于逖彼东南,而后可以无愧于烈祖伯禽焉。烝烝皇皇,言盛也,即三郊三遂之众也。不吴不扬,言其肃也,即所谓无哗听命也。不告于讻,无争讼也,即所谓勿敢越逐,无敢寇攘也。夫如是,则其在泮献功宜也。

閟宫

首章

宫庙所以安神,其侐然而清静,则深严而不亵也。实实而巩固,则安重而不倾也。枚枚而砻密,则绸直而有序也。此述其修閟宫之词也。其徳不囘,言己徳之无疵也。上帝是依,言天命之攸眷也。此后稷之所由以生也。降之百福,天降之也。天以是福而降之稷,稷以是福而敷之民,则民之福即稷之福也。此所以奄有乎一国也。俾民稼穑,稷使之也。稷降是种以教乎民,民赖是种以养其生,则民之有皆稷之有也。是即奄有此下土也。禹以平水土为功,稷以播百榖为功,由水土之既平,而后百榖之可播,则稷之教稼穑,固所以继禹之绪也。

二章

金履祥曰:案诗称大王实始翦商,不过谓周家翦商之业自大王始基之尔,而后世称大王有翦商之志,不惟误认诗意,其失大王本意甚矣。且大王迁岐在小乙之世,至丁巳而高宗立,殷道中兴者六十年,历祖庚、祖甲,祖甲二十八祀而生文王,其时商未衰也,大王亦安得有翦商之志哉?况大王前日犹能弃国于狄人侵豳之时,而今日乃欲取天下于商家未乱之日,大王之心决不如此其悖也。愚案金氏之说足以补朱子之所不及,故著之。

三章

皇皇后帝,惟周王为得而祀之耳。胡为乎鲁之郊?皇祖后稷,亦惟周王为得祭之耳。而胡为乎鲁之庙?鲁之郊禘,非礼也。周公其衰矣。然则鲁之祀周公,以天子之礼乐也。周公之心,果得以自安乎?其心有所不安,则其神有所不宁。其神有所不宁,则其福有所不降。诗人于后帝后稷,则曰:降福既多。既者,辞之决也。于周公皇祖,则曰:亦其福女。其者,辞之疑也。我将宗祀文王于明堂,以配上帝,则敢必于文王,而不敢必于天。今鲁人之颂僖公,乃敢必于帝与稷,而不敢必于周公皇祖,何也?噫,帝与稷之可必,非真可必也。周公皇祖之不可必,则原周公伯禽之心,其心诚有所不安,其神诚有所不宁,而其福亦诚有所不可必也。然则龙旗承祀,六辔耳耳,其仪非不盛也。春秋匪解,享祀不忒,其诚非不至也。享以骍牺,是享是冝,其礼非不隆也。而独于福之降与否,则有所不敢必,只亦其福女。半辞之间,而诗人不足之意,已悠然见于言外矣。可胜叹哉。

四章

秋而载尝,夏而楅衡,言其事之豫也。白牡骍刚,言其牲之备也。牺尊将将,言其器之饬也。毛炰胾𡙡,笾豆大房,言诸物之备有也。万舞洋洋,言众乐之交奏也。君之所以事神者,极礼乐之盛,则神之所以报君者,极福寿之隆。不亏如月之常盈而不缺也,不崩如山之常峙而不䧟也,不震不腾如地之常静而不动也。不特如山之高而已,又欲其如山⿱兆目–脊之冈。不特如阜之大而已,又欲其如大阜之陵。则公之寿可以等冈陵而为三矣。

五章

以车之数则千乘,而车之所载必有弓与矛焉;以人之数则三万,而人之所戴必有胄焉。以是众也,而西伐戎,北伐狄,南伐荆、舒,孰得而御之哉?故又愿其如此,而且祝其昌大寿考焉。

六章

泰山,鲁之望也。龟、蒙,鲁之有也。以如是之土地,如是之人民,苟善用之,则可以荒大东,可以服海邦,可以来淮夷,皆祝愿之辞也。

八章

纯虾言其福之盛大,眉寿言其福之悠久。曰眉寿保鲁,则愿其寿考而常享兹富贵也。曰复周公之宇,则又以土地人民受之先王,传之先君,凡诸侯之所侵者,皆欲其自今而复之也,而鲁人愿望之心犹未已也。闺门之内有令妻焉,则愿其常有以为之纲也;有寿母焉,则愿其常有以为之子也;朝廷之上有大夫庶士焉,则愿其常有以为之君也;邦国之大有土地人民焉,则愿其当有以为之主也。据天位之尊,而乐之在外者无不备;处天伦之常,而乐之在内者无不有,此所谓多受祉也。多祉即纯嘏之谓,黄发儿齿即眉寿之谓,章末二句所以终首章二句之义也。

商颂

猗与,叹其美也。那与,叹其多也。置我鞉鼓,谓有人以设之也。奏鼓简简,谓有人以奏之也。奏之而闻其声之简简,则可以衎我之烈祖矣。汤孙奏假,绥我思成。始焉,人固因乐以致其感格之效也。于赫汤孙,穆穆厥声。终焉,乐复因人而成其和敬之美也。至于镛鼓之斁斁然而盛也,万舞之奕奕然有次序也,则不特幽有以感乎神,而嘉宾在位亦无不夷怿者矣。独言嘉客者,尊之也。古昔以世言,先民以人言。温恭朝夕,敬之存于中者,无一时之或息也。执事有恪,敬之见于外者,无一事之或慢也。声乐之感通既如彼,恭敬之奉持复如此,则汤其尚顾我烝尝哉!此乃汤孙之所奉也。则其拳拳思慕之意,蔼然见于言外,亦可想矣。

烈祖

成汤以盛徳而受天命,凡商一代之福,所以盛大而悠久者,已基于烈祖受命之日矣。故有秩秩无穷之福,可以申锡于无疆。尔者指其人而言,所者指其处而言尔。后人所以能入烈祖之庙,以奉烈祖之祭者,是即其福之所及也。言此以起下文之意。酒之清者,方载而在樽,则未献之时也。而烈祖之神,已与我以所思而成之。人言应之疾也,至于羮定,则荐熟之时也。既戒既平,诚意之寓于物也。无言无争,诚意之存乎人也。无言则肃敬之至,无争则齐一之至。故烈祖之神,复安我以眉寿黄耉之福焉。溥将之命,举其福之全体言之也。丰穰之庆,举其福之一事言之也。由有溥将之命,是以有丰穰之庆。由有丰穰之庆,是以有祭礼之备。由有祭礼之备,是以有福禄之报。诸侯之助祭,既有以致其假飨之诚。天命之眷顾,复有以致夫假飨之效。则福禄之报,其有穷乎。

玄鸟

天命玄鸟,降而生商。推契之所以生,固本于天命也。古帝命武汤,原汤之所以兴,亦本于天命也。宅殷上芒芒,言契之受天命而奄有乎一国也。正域彼四方,言汤之受天命而奄有乎天下也。非有契以开之于前,无以为有商受命之基。非有汤以继之于后,无以成有商兴王之业。此诗人于契与汤所以必并致其尊美,而无异辞也。方命厥后,奄有九有,则诸侯之受命于商王者,固非止于一国也。商之先后受命不殆,则商王之受命于天者,亦非止于一世也。夫惟其受命非止于一世,而皆不危殆也。故至于武丁、孙子之世,犹得以赖其福焉。是何也?以其武徳之相继也。昔者汤有武徳,而武丁继之,其武徳无以异于汤也。武丁有武徳,而武丁、孙子继之,其武徳无以异于武丁也。夫惟武丁、孙子袭汤号而有天下者,其武无所不胜,故诸侯莫不乘其车马,奉是黍稷,以来助祭于商焉,以见人心之同也。人心之同,本乎天命之隆。天命之隆,本乎君徳之盛。此诗人所以反复叹咏,而归之商王之武徳也。王者之都虽不过千里,而其封域则极乎四海之广,以见王化之行,必自内而达之外也。王者之地虽远极于海隅,而其来假则皆萃于辇毂之下,以见人心之合,必自外而向乎内也。噫,此殷之受命所以咸冝,而皆有以负,何乎百禄也。

长发

首章

有商受命之祥虽在于濬哲相继之时,而有商受命之基实定于有娀生商之日。夫有娀之生商,此何时也?乃禹治洪水之时也。是故其曰禹敷下土方,则有以见其濬治之劳也;其曰幅贠既长,则有以见其疆理之大也。以气化则方盛,以人事则方理。于斯时也,而有娀氏始大,是固上帝之所眷也,故立其女之子而造商室焉。必言有娀者,以契固商人之所由生,而有娀又商人之所自出,犹之稷固周人之所由生,而有邰又周人之所自出也。故诗人将言商之受命,则不惟本之契,又必推契之所以生而归之有娀;将言周之受命,则不惟本之稷,又必推稷之所以生而归之姜嫄,以其受命之基实在此也。

二章

契为司徒,敷五教,言文徳则有之,未见其武徳也。而诗人以桓拨言之,何也?盖舜之命契也,百姓不亲者欲其治之而使亲,五品不逊者欲其治之而使逊,是即拨乱以为治,拨不正而反之正也。此非有武徳而何能若是哉?达者,徳孚于人而行无不得之谓。受小国大国,亦非谓受小大诸侯之国也。盖契始封于商,后又徙封于殷,始封之国小,故先言受小国是达,是徳孚于商土之民,而政教之行于商土者无不窒碍也。徙封之国大,故后言受大国是达,则又徳孚于殷土之民,而政教之行于殷土者亦无所窒碍矣。率履不越自己之躬行者言之,所以为敷教之本也。遂视既发自民之丕应者言之,所以为敷教之效也。是即受小国大国是达之实也。玄王以桓拨而肇造于前,相土以烈烈继承于后,则必其当方伯之任,掌征伐之权,故诸侯畏之,截然整齐,是亦天命之所不违也。

三章

圣敬日跻,修己之敬也。上帝是祗,事天之敬也。惟其有修己之敬,故能昭假于天,久而不息。惟其有事天之敬,故帝又命之使式于九围焉。大明称文王之徳曰小心翼翼,即修己之敬也。曰昭事上帝,即事天之敬也。曰聿怀多福,即式于九围也。孔子曰修己以安百姓,中庸曰君子笃恭而天下平,皆此意也。

四章·五章

此承前章汤惟圣敬日跻,而天命之使人为法于九州,故能受小球大球,小共大共,言四方小大之国,莫不恪共厥职,以来朝于商也。为下国缀旒者,譬之于旗,旗之旒必附于縿,天下之诸侯必附于有徳也。既为诸侯之所附,则有以何天之休矣。为下国骏厖者,譬之于马,马之任重必以力,圣人任天下之重,亦必以武徳也。既能任天下之重,则有以何天之宠矣。不竞不絿者,彊与缓迭施,初不偏于彊,而亦不偏于缓也。不刚不柔者,刚与柔相济,初不偏于刚,而亦不偏于柔也。此所谓中道也。故能敷政优优,而百禄之是遒焉。不震不动者,有离之文明,故处大变而不疑。不戁不竦者,有干之刚健,故临大事而不惧。此所谓武徳也。故能敷奏其勇,而百禄之是总焉。敷政优优,本上章圣敬而言。敷奏其勇,则又以为下章征伐张本也。

末章

孟子曰:五百年必有王者兴,其间必有名世者,此诗前章言汤降不迟,是汤之生不先不后,而适当乎五百年之期,乃天实立之以为兴王之君也;此章言降于卿士,是尹之生亦不先不后,而适当乎夏、商革命之际,乃天实赐之以为兴王之佐也。使生汤而不生尹,则是有君无臣,而何以成兴王之业!惟有汤以为之君,而又有尹以为之佐,此天命之所以集而王业之所以成也。孟子又言汤之于伊尹,学焉而后臣之,则汤之不竞、絿、刚、柔固自伊尹圣学中来,其不震、动、戁、竦亦惟有尹之任,故汤得以大进其武功也。然则韦、顾、昆吾与夫夏桀之伐,岂汤一人之独任哉!实惟阿衡有以左右之耳。已上四章皆颂成汤功烈,至此乃以左右商王一语归之阿衡,则汤固为百世不迁之烈祖,而商之子孙凡有大享于先王,则伊尹以佐命元臣得与于享无疑矣。

殷武

首章

自古中兴之君,未有不以武徳胜者。盖继衰乱之后,内之则法度之既弛,纪纲之既坏;外之则诸侯之既叛,四夷之既起。自非以武徳胜之,则安能举王纲于已坠,合人心于已离,拨乱而复反于正哉?若殷之高宗是已。方其挞然用武以伐荆楚也,罙入其徂,则彼虽有山川之险而不足恃也;裒荆之旅,则彼虽有人民之众而不足赖也。是何也?以王者之无敌也。于是荆楚之地截然齐一,则信乎其无愧于汤之孙矣。

二章

商自盘庚迁殷,在河之南,去荆楚为近,去氐、羌为远,故告之曰:尔荆楚虽远,亦吾国之南乡耳。昔成汤之世虽远,而氐、羌且莫敢不来享,谓献其方物也;莫敢不来王,谓共其臣职也。夫以臣事君,以子事父,以远人事中国,此天地之常经,自先王以来,未之有改也。故虽远而氐、羌犹不敢以不来,则近而荆楚又曷敢以不至哉!

三章

诸侯之立国,其始虽本于天命,而岁事之共,尤不可不奉乎王命焉。观勿予祸适之辞,乃其兢惕戒惧之诚,所以奉王命,保天命,而君国子民之本也。盖君国子民之道,莫先于稼穑。苟农事之不修,则国用之不给,上无以供朝贡而尽臣职,内无以供祭祀而尽〈阙〉道。故葛伯不祀,则亳众往耕而征伐随之;田野不辟,则天子巡狩而责让加焉。必也于稼穑能匪解,则朝贡祭祀无不有以供岁事之常,其得免于罪愆冝矣。

四章

天命不外乎民心,民之视听即天之视听,民之好恶即天之好恶,则下民之严,信乎其不可忽矣。君人者知所以敬天敬民,则于刑赏之际,必不敢怠遑而或至于僭滥。不僭则赏当功,不滥则罚当罪。然刑赏见于事者也,戒惧存于心者也。见于事者虽可以勉彊于其暂,然苟戒惧之心不继,则今日之赏虽不僭,安知后日之不以私喜而或至于僭乎?今日之刑虽不滥,安知后日之不以私怒而或至于滥乎?故必不敢怠遑之心,常流行乎赏善罚恶之间,则赏非私赏,与众共之;刑非私刑,与众弃之。好恶不咈乎民,而命讨必奉乎天,此天之所以命于下国而大建其福也。赏不僭,如舜之命九官;刑不滥,如舜之诛四凶。高宗之赏不僭于其命,多辟见之;刑不滥于其伐,鬼方见之;其不敢怠遑,又于书之不敢荒宁见之。噫!此所以受命而中兴也欤!

诗解颐跋

诗经解颐一编,先师文渊阁大学士一斋朱先生之所述也。先生得家学之传,经籍无不考颐。至古诗三百篇,尤博极其趣。每授诸弟子,于发明肯綮处辄录之。时愚亦在门,不数年成集,俾诵之者不待玩诸心而喜形于色。先生遂取匡说诗解人颐之语以名之。其子叔既锓诸梓,远迩读诗之士往往称之,不啻良金美玉之重焉。比年愚承乏南昌,司训上下,亦莫不重是编之便学者。但岁久不能无亥豕鲁鱼之难辨,于是佥议命工重刊,以广其传。愚僭分章析类,正其讹误,以便观览,亦未必无小补云。洪武三十五年岁在壬午孟夏上瀚后学丰城丁隆谨识。

yourgame

Share
Published by
yourgame

Recent Posts

汉·韩婴《韩诗外传》

提要 臣等谨按:《韩诗外传》十…

2周 ago

宋·苏辙《诗集传》

提要 臣等谨案:苏氏《诗集传》…

2周 ago

子夏《【毛】诗序》

提要 臣等谨案:《诗序》之说纷…

4周 ago

北宋·欧阳修《【毛】诗本义》

【毛】诗本义 百度百科介绍:《…

1月 ago

清·朱鹤龄《诗经通义》

提要 臣等谨案:《诗经通义》十…

1月 ago